《暗癖》第79章

到這里能分辨出來了,是阿灼清清朗朗的聲音。或許是他在把設備包還給他們之前,在包里找到了這個錄音筆,并嘗試著進行錄制。

任喻的胸腔瞬間涌起巨大的酸楚,他聽到他伴著背景音里一點微弱的蟲鳴,繼續說道:

“假如你們能聽到我錄下的這段話,就說明你們成功了,一想到大家都可以回家,我真的很開心。雖然當初是從家里逃出來的,但其實我非常想念景洪,有時候夢到阿媽罵我怎麼又臟兮兮地回家,都會覺得很幸福。不過……我可能回不去家了。”

然后是阿灼極輕的又很無奈的笑聲,夾雜著長期壓抑嗓音帶來的渾濁的氣音。

“如果我真的不在了,請幫我把這段錄音交給阿閔吧。”他短暫停頓,而后鄭重地清了清嗓。

“阿閔,我想說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從小到大你一直喊我阿灼哥,我也想做個好哥哥,但犯了很多錯誤,比如你從家里偷跑出來,和我說要跟我一起走,我當然知道這是不對的,但你很高興,你太雀躍以至于我放縱了、默許了,又比如我竟會愚蠢地帶你來到緬北,比如有太多時刻我無能為力。也因此我寧愿付出生命的代價,來讓你的一切重新回到正軌。

“不過我想了很久,我確認這些錯誤里并不包括,接受并回應你的喜歡。事實上,這或許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正確的事。”

“你也不用為我擔心,阿媽說,犯了錯不要緊,只要人有悔意彌補,每多努力一點,就會多被佛祖原諒一點,死后在地獄里也不會受太多苦。

“更何況,我已經見過真正的地獄,未來全是天堂。”

“好好生活吧,像我們說好的那樣。”

“再見啦,阿閔。”

音頻到這里戛然而止。它被證據袋封裝起來,等待有一天交到阿閔的手中,告訴他有人曾為了他的自由所做的努力,告訴他這世間哪怕最隱晦的愛意也能從石縫里開出花來,告訴他曾擁有過也將一直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并將帶著它生活下去。

在芒市休整的第三天,任喻拉著方應理去夜市吃夜宵,露天小店里人很多,煙火氣足,像蒸桑拿,熱得人一身汗。

“12號的水煎包好了!”

吆喝聲口音太重,只能依稀聽出個數字12,任喻正要起來,方應理先站起身:“我去取。”

過一會他端著一個籠屜回來,像架移動的蒸汽機,熱氣騰起來把他的眉眼都淹沒了。

任喻本就敲碗以待,等籠屜一落下,便迫不及待夾起一個放進嘴里,燙得直吸氣,先入口是上面點綴的小蔥和芝麻的香氣,然后牙齒感受到水煎包焦酥的底,咬破以后,肉湯的汁水爆開,讓每一寸舌苔都能感受到那種鮮甜。

好像只有美食能夠讓人暫時忘卻一些沉重的東西。

酸木瓜煮魚,泡魯達,稀豆粉米線。美食讓人前進。

墻上掛著的老舊電視機正在賣力地播報晚間新聞。畫面里是中國警方協同緬甸警方對八莫市一處正要轉移的電信詐騙據點實施抓捕的報道,新聞里說,涉案的中國人均有望盡快回家。

更早一點的時候,鄧微之給任喻發來了消息,提到因為季風周刊的加急報道和盧銀的供詞,廖修明涉嫌經濟犯罪已被逮捕,原來他的商業帝國并非表面上這麼風光,資金短缺問題使他鋌而走險,而等待他的將會是法律的審判,與此同時,歡顏地產也需要承擔法律責任,履行相應的經濟賠償。

面對這些消息,任喻沒有過分地喜悅和輕松,他表現得很平靜,或者說,這三天來他一直都表現地很忙碌,刻意不讓自己閑下來,非常熱衷于帶著方應理四處閑逛——

前天剛休息好,就帶他去孔雀園,追著一只不開屏的白孔雀滿園跑;第二天去熱帶雨林,還下雨,淋個通透才回來,推開浴室門剛準備洗澡又和一條草腹鏈蛇四目相對,兩個人費了好大勁才跟旅舍老板一起將蛇叉出去;晚上又跟旅舍老板娘搓麻將,幸好用花生米做的注,不然不知要虧多少。

這人玩得瘋,看起來一切正常,但方應理知道,靜水流深,他的內心正在經歷一個驚濤駭浪的過程。

其實無論是做新聞還是做司法,每一個案子都像一出戲,他們就像演員,通讀劇本,醞釀感情,他們努力代入,奮不顧身地入戲,等一切結束,那種透支感和空虛感會占據身體,他們都亟需出戲,而這個過程只能依靠自己。

“行李什麼時候能到?”方應理問。他覺得他再不跟任喻說點什麼的話,這個人能干飯干到背過氣去。

任喻后來有給那個華裔房東發消息,讓他幫忙把遺留在那邊的行李寄回,快遞發是發了,但畢竟要過邊檢,沒這麼快。好在重要的東西都隨身在設備包里,現在不至于一窮二白。

“也就這兩天吧。”任喻吃凈了第一層籠屜,撤下來,露出第二層的冰糖百合蒸木瓜做飯后甜點,換勺子的時候他終于停頓了一下,“我也著急,再不來,要沒內褲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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