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喻不知道為什麼他要把自己剔除出去,好像自己一點也不重要似的。但來不及細想,方應理已經往前走了,他拔腿跟上。
往廣場的方向走,確實沒什麼人,大部分人都在西邊的食堂吃飯,然后就在那邊上工。他們很謹慎,走得很慢,在墻角避開了巡邏的兩個緬甸人,然后貼墻走在監控的盲區里。
繞過廣場就成功了一大半,任喻稍微松了口氣,就在這時,整座工廠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是他們逃跑的事情敗露,還是有什麼別的意外?
持續不斷的警報聲如箭羽,銳利地將心臟擊穿,掌心在出汗,腦子里一片空白,使人瞬間失去了反應能力,好在方應理搶先一步將任喻捺進電箱后面的雜草堆里。雜草差不多有半人高,恰好能藏住蹲下的二人。其實井蓋所在的荒地就在轉過墻角后的百米外,可是人群在朝廣場聚集,他們沒敢有所動作。
很快工廠里的人全部來到廣場上,他們面面相覷,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盧老板走到臺上,他拍掌示意,緊接著一團東西被重重扔到臺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任喻瞇起眼用力凝視,他不可置信地發現,那是被五花大綁著的阿灼。
盧銀的臉色并不好,也沒有說廢話的耐心,他利落地拔槍上膛,用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阿灼,另一只手還在盤他的佛珠,一顆一顆一顆,如同死神一樣數著時間,也是在日光下看才知道,原來那串手串是深紅色的紫檀,紅得像血。
“你把我們的客人藏到哪里去了,不說的話,你知道是什麼下場。”
“我不知道。”阿灼的聲音細弱卻篤定,“真的。”
在盧銀的印象里,這個阿灼一貫算得上馴順,看上去寡言少語,沒什麼存在感,可現在的他,不知哪來的勇氣,通紅著眼圈,咬緊牙關,用持續的沉默反抗他。
“好,你是個有骨氣的,倒是挺為他們著想。”盧銀哼笑一聲,瞇了瞇狹長的狐眼,眼底是森然的冷意,“不過我挺好奇,假如他們看到你為包庇他們而死,他們還能不能袖手旁觀。”
他陡然提高了音量,顯然是要遠近的人都能聽到。“我數三個數,如果你不說……”他短暫停頓,將目光投向更遠的四周,“或者你們不現身,我就開槍了。”
“3——”
盧銀又將他們帶入到他的話語體系里。
現身,坦白,或者死亡。
人間只剩正反、黑白兩個選擇,他強迫你做決定,這是一場精神強//jian。
“2——”
或者拖延一點時間,任喻想。阿灼你快說,你就說我們要跑,什麼荒地,什麼井蓋,告訴他。
但又轉念想,如果說出來,那就是絕了后面想跑的人的路,這里封死了,大約再沒人能跑了。
“1——”
任喻的腳尖動了,他想走出去算了,走出去也行。死亡太沉重。
他回憶起十年前,交到他手里的父親的遺物,一件外套,上面潑墨般的血色,他是恍惚的,是虛幻的。皮膚下面是這樣的顏色,紅色破開皮肉,人就沒了。
但下一刻方應理死死捂住他的嘴唇,將他控在原地。任喻無意識地掙扎,口腔里彌散出鐵銹的腥味,牙齒磕破了哪里他不在乎,盧銀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吸引走他全部的注意力。
指尖的顫動,關節彎曲的角度,腕部用力時筋脈的隆起,細枝末節的變化都會碾碎他脆弱的神經。
方應理呼吸促烈,罕見地失態,聲音是低啞的。
“任喻你冷靜一點。如果你現在出去,你,我,阿灼,阿閔都要死,他付出的一切都白白浪費。這里的人還要日復一日地上工,還會有無數人被騙。你如果不出去,一切都會有希望,阿閔有希望,所有人都有可能回家。”
可是阿灼呢。阿灼不值得回家嗎。
任喻沒想過電車難題真的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是選擇救這邊軌道上躺著的一個人還是那邊的很多人。
槍響了。
他聽到阿灼悶哼了一聲,非常細,就像一句夢囈。又或者像裝滿了水的氣球破裂開的聲音,紅色的液體涌出來。
也是在這一剎那,任喻后知后覺地理解了阿灼的那句“救阿閔”,他早就知道自己不需要被拯救了,從他救出他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決定成為鐵軌上被舍棄的那個人。
并沒有什麼電車難題。阿灼早已做出了選擇。
是阿灼的選擇,不是他的。
人群的最后陡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叫,人墻被撞出一個巨大的缺口,肩膀吊著繃帶的阿閔被警報聲吵醒,一路找來,沖上臺去,不知他從哪里爆發出的力量,兩個緬甸男人都沒能拉住他。
他的傷口迸開了,繃帶上透出血色,但他還是踉蹌地向阿灼奔跑著,途中被臺上變形的木板絆倒,站不起來,就手腳并用地爬過去,尖細的木刺扎進掌腹,再一次又一次地壓實,變成了難以分離的傷痛。
“阿灼哥。”他一開口,聲線倒沒有面孔上呈現的那樣可怕,反倒是控制了,小心翼翼的,“你別嚇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