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癖》第72章

5——

盧銀樂此不疲地再次開啟這場極盡折磨的游戲。

可話音未落,方應理就已當機立斷扣動了扳機。

咔噠。

任喻的眼皮應聲抖動了一下,但硬撐著沒有閉上,隔著方應理吐出的裊裊煙霧,他看到槍口是冷的,阿閔還安然無恙地站在那。

掌聲在闊寂的廣場上顯得格外刺耳,盧銀拍擊著,贊嘆著:“看,方大律師最終還是開出了這一槍,其實殺人就是這麼簡單。當我是個壞人的時候,你也不得不成為一個壞人。善惡都是相對的。”

看不出方應理有沒有被說服,他咬著煙蒂,沉默地將槍扔回盧銀的懷里,走回任喻的身邊。任喻看清他額上沁出的汗珠,也在同時發覺自己眼眶的酸痛。

他活過來了。呼吸帶來痛覺。痛覺帶來愛人的撫慰。

方應理在被重新綁縛起來之前,偷偷緊握了一下他冰冷的手指。

重新綁好后,他們被帶走。或許源于盧老板對這場游戲的續集還抱有期待,又或是他對方應理莫名的興趣,總之這次沒再將他們關去水牢,而是一個倉庫。環境比水牢好一點,至少能稍微打會盹。

“睡會吧。”方應理說。

但怎麼可能睡得著,心跳還沒有恢復平靜。“不困。”任喻靠著柱子,眼睛干澀,剛剛的畫面一幀幀地在腦內重復播放,太陽穴還在突突地跳,他知道這個問題他不該問,但又忍不住,“剛剛,你真的打算殺他嗎?我是說阿閔。”

雖然沒有造成最壞的結果,但至少當時真的存在這樣一種可能性。

方應理沉默片刻,笑了一下,主動岔開話題。

“失眠的話,我給你講個故事。”

睡前故事,一般適合平靜的夜晚,有柔軟的被衾、枕頭,來自溫暖的愛人或者親人,但現在也不錯,后腦上干涸的血跡,潮濕的褲子,汗濕的T恤,以及不堪重負的心臟,他需要一個故事。

任喻調整好聆聽的姿勢,往方應理的肩膀上靠去,很闊實,恰好盛住了。方應理開始緩慢地講述,本就極富磁性的低沉嗓音在空闊的倉庫里顯露出溫柔的紋理,安撫著緊繃的神經。

“這個故事來自于一個名叫余準的人的自述。”

“他是一個被德國培養成間諜的中國人,在身份暴露、窮途末路的情況下,急于向柏林傳遞一條情報。”

“于是他制定了一個周密的計劃,他要去找一個叫艾伯特的人。而他幸運地在被英國抓捕之前趕上了一趟列車,他在一個沒有報站的地方下了車,發現這就是他的目的地,并且順利地從站臺上玩耍的小孩那里得到了艾伯特的住址。”

“他找到了這個漢學家艾伯特,在他那里,余準見到了一個小徑分叉的花園,他們探討了有關余準的曾祖的歷史,探討了這個花園所代表的迷宮與時空的哲學,就在他們聊得非常投機的時候,余準突然拔出槍,砰得一聲射殺了艾伯特。”

任喻猛地抬起頭,看向方應理閉目訴說的側臉,錯愕地問:“為什麼?”

“因為他殺掉艾伯特之后,就上了新聞,頭版的報紙。”

“所以?”

“德國人看到了這則新聞,于是他們立刻破譯出余準的情報,提前轟炸了英國的一個城市。

”說罷方應理停頓下來,像故意留給任喻解謎的時間,片刻后,他繼續說道:“而這個城市,就叫艾伯特。”

“所以余準為了通報一個叫艾伯特的城市,而殺了一個叫這個名字的人。”任喻好像有些明白了。

“嗯。殺了無辜的艾伯特之后,余準非常懊悔,但他沒有別的辦法。故事的最后他還是被逮捕,處以絞刑,不過他的計劃確實奏效了。”

在恍然大悟中,任喻將臉頰重新靠回方應理的肩膀,但不出三秒,他又抬起來:“可是這個故事很奇怪。”

“哪里奇怪?”

“這里面有太多矛盾和巧合了。”任喻說,“如果他被逮捕判刑,那麼自述從何而來,以及這條情報出現在公開的新聞里,連德國都可以破譯,為什麼英國沒辦法預判?還有恰好的列車,恰好的小孩,恰好的艾伯特。這個故事聽起來非常虛假。”

“可你不得不承認,在小徑分叉的花園里,無數的可能性中,存在這樣一種概率極低的巧合,讓一切得以順利地發生。”方應理勾了勾唇角,“這就是博爾赫斯的迷人之處,他用一個充滿矛盾的故事,告訴你,時空展開的無數可能性。”

所以在另一個可能性里,余準或許失敗了,他沒有成功傳遞出消息,被英國人抓到,絞刑而死。

任喻將困頓的腦袋重新靠回方應理的肩膀上,他被方應理帶領跳進這個故事,現在又艱難地爬出來,試圖理解他訴說它的真正內涵。

“所以你想說,你就像余準,你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會為了實現另一種正義而殺人?”

方應理的喉嚨里泄出那種很輕的哼笑聲:“不是。

“我只是想說,就有這麼一種可能,我確定第一槍開出去,就是空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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