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候不懂,也不敢哭。我就在心里想爸爸明明那麼喜歡我,夸我乖,他為什麼現在不出現呢。”
“讀小學的時候,老師們認為我精神有問題,她們總是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為什麼不喜歡說話,還帶我去檢查。我膝蓋全是烏青的顏色,背上也有被抽打的痕跡,她們一直問我,一直問我,是誰虐待我。”
“我不想說。”程立平靜的敘述里終于帶了點感情色彩,他輕聲說,“我不怕疼的,那時候我知道,要是說了,我就沒有媽媽了。”
阮昊用力地抱緊他,程立每說的一個字都像用力踩在他心尖上。他極力忍著鼻頭泛酸的情緒,只能這樣抱著他。
“后來他也回來了。是他給我媽辦的入院手續,外公外婆也在,他們用很難聽的話罵他,他們也不喜歡我。他們說我是小禍害。那天晚上,他一直哄我睡覺,等他以為我睡著的時候,他出去了。我就站在門口,看他坐在客廳的地上哭。那個時候我已經懂‘惡心的同性戀’是什麼意思,我也不再想他對我說‘跟爸爸一起生活好不好’,我那時候肯定是恨他的。”
“我還罵過他,當著他的面用我媽的話罵他。他那時候正在給我簽字,我看到他拿筆的手都在抖。”
程立說大四的時候,肖磊曾經來找過他。他下午上完課回宿舍的路上被人攔住了,請他去不遠處的房車上,上面是坐在輪椅上的肖磊。
真不愧是他的兒子。肖磊見到程立的第一眼,像是感慨般說了這麼一句。之后他也不管程立有沒有認真地在聽,將他和程清硯的這幾十年,都說給他聽。
“我知道他心里有我,但實際上,我用盡了手段,把他對我的情誼全消耗完了,都沒真正得到過他。”這是肖磊跟他講完故事后,最后說的一句話。
這個已經將一輩子揮霍剩一半的男人,一臉的隱忍滄桑,從英國到上海,只為跟他說,對你父親好點吧,他從來都沒對不起你。
那時候的程立,也在經歷漫長的等待。
程立將上一輩的故事全都聽到了心里去,窺視到程清硯所有的隱忍和無可奈何。
他曾經是真心想跟左蓮蓉走完一輩子的。事業有成,有溫柔賢淑的妻子,有可愛聰明的兒子。人生照著這樣的軌跡走下去直到老死都是他所向往的。
“惡心的同性戀,變態。”左蓮蓉歇斯底里地這樣罵他時,他也從未否認過。他的心底里,確實是很深、很深地藏了一個人。
程清硯每半月都會回來X城一次,來到這邊的醫院跟周立俞了解前妻的病情。
周大主任事無巨細地跟他交流,僅是從這些年的交談中,他便能下定論,程立的秉性真是完全遺傳了他父親。
當初讓程立去趙衍的診所,他也沒抱什麼希望程立會聽他的話。沒想到他不但去了,還真的愿意跟一個陌生人講自己的過往。
“這算是一個契機吧。如果不是阮昊回來了,程教授他啊可能根本就不會踏進我那個gay窯。”趙衍在電話里笑著跟他溜嘴皮說的話,或許事實正式如此。
趙衍在給程立治療的最初階段也曾問過他家里的情況,周立俞只說了大概。其實他了解的并不止那些。
他還知道肖晉柏這個人,也就是肖磊。
在他還跟那半個假洋鬼子搞在一起時,就聽聞過肖晉柏這號人。某人的中文從小到大都是一塌糊涂,跟他形容肖磊時,還言簡意賅地用了個貶義詞:陰狠。這號人物二十多歲認祖歸宗后,短短時間內就當了家主,不論生意場上還是在族內,脾性都令人心生畏懼。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倒像個冷血冷心的怪物。
周立俞也見過肖磊年少時的照片,是在倫敦的大本鐘下,他一個人的單獨照,身量高挺,視線緊鎖給他拍照的人,笑容陽光俊朗。
人格的不同表現行為在肖磊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他對所愛是傾盡所有,對旁人皆是不屑一顧。
這些年來,關于肖晉柏的報道卻將他塑造成一個富有善心的大慈善家。
周立俞時常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感慨別人的故事,像是程家這一對父子。
有些命數,注定是一物降一物。二十出頭的程清硯,用自以為坦蕩的情誼救贖了肖磊,卻將自己陷入無法逃脫的泥潭里。
十月底的上海,秋色愈發濃厚。
程清硯約了程立與阮昊一起吃晚飯。也是這些年來,程立第一次愿意跟他坐在一起。
他太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平時很少沾酒的他總是舉著酒杯笑著聽阮昊說話,一頓飯吃下來,他喝多了。
阮昊買完單回來,便看見程立正手足無措地扶著站不穩的程清硯。
回程的路上,先送喝醉的程清硯回去。阮昊開車,程立陪自己的父親坐在車廂的后座里。
阮昊從后視鏡里看這倆人,不管是面相還是氣質,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