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九天靠著椅背,望著屏幕發起了呆。直到天徹底黑下,窗外越來越熱鬧。
一陣鈴聲響起。
聞九天瞥了眼,是傅無聞。
“喂。” 聞九天說。
“喂。” 傅無聞笑了笑,“現在你們那邊是晚上了吧。平安夜你沒跟同學出去吃飯?”
“我很忙。” 聞九天看著屏幕上的游戲,道,“要寫論文。”
“哦。” 好在傅無聞似乎也并不打算追問。他又寒暄了兩句,隨后頓了頓,“那個...有件事兒。”
“說。” 從接到這通電話起,聞九天就隱約覺得傅無聞有事要說。
“是這樣的。” 傅無聞說,“外公和母親墓前的東西,一直是陵園的人負責打理。”
“一般除了鮮花、食物這種易腐壞的,別的東西他們都會專門找個地方收著,定期給我打電活。”
“然后呢?” 聞九天問。
“前幾天,陵園的人打電話來,說在收拾往年物品的時候,意外從一個盒子里發現了一幅畫,署名...” 傅無聞說,“署名是傅岹然。”
“我特地請何同光去看了看。”
“他說,從筆觸看,確實很像是傅岹然畫的。”
“陵園的東西一般是按時間收拾的。那幅畫被送來,應該正是去年除夕前。”
...
傅無聞的聲音在耳畔一句接著一句。
屏幕上一閃一爍,群山間的湖泊凜冽澄澈。聞九天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那幅畫...畫的是什麼?”
傅無聞發來了一張圖片。
聞九天點開一看,只見一尾魚從湖面躍出,上空是白茫茫的云,下方是雪色的冰。
“這幅畫你要嗎?” 傅無聞問,“我可以寄給你。”
聞九天沒有說話。他輕輕撫摸著屏幕上的那條魚,看見它昂揚的斗志和一往無前的勇氣。
于是,聞九天知道,傅岹然最終走了出來。
翌日,傅岹然的畫廊前。
天還是灰蒙蒙的。冰雪覆住了地面,走過留下一連串的咔嚓咔嚓。
街道尚未蘇醒,一道裹得嚴實的身影在門前駐足片刻,不一會兒又消失不見了。
郵箱里落入了一個沒有封口的信封,上面寫著一個聞字。
第128章
關于傅岹然未來會干些什麼,在他初回紐約的那段時間,人們曾有過不少猜測。
一些人認為傅岹然會簽進一個知名的畫廊、借助平臺重返畫壇,還有一些人始終難以相信傅岹然會徹底告別游戲行業;除此之外,轉做幕后、開畫廊扶植年輕畫家甚至是搞搞投資,看起來也是不錯的出路。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傅岹然徘徊許久,最終選了一條最質樸無華的路。
他在紐約年輕畫家云集的街區租下一個門面,默不作聲地開起了畫室。
最開始,這幾乎是一件難以令人置信的事。
在這間平平無奇的畫室里,傅岹然賣起了自己的畫。
畫的風格多樣、內容不拘,有的精致、有的恣意。定價自然也有不同,但大體上沒有脫離紐約年輕畫家的市場價——一言以蔽之,與拍賣場上傅岹然畫作的價格水平相比,它便宜得跟白送差不多。
第一個來買傅岹然畫的人,是外地來的游客。他不懂藝術、不認識傅岹然,甚至英語也講得磕磕巴巴;他只是慕名來這個街區閑逛,正思考著要不要買個無用的紀念品回家,就碰巧走進了傅岹然的店里。
當得知這是傅岹然開店后賣出的第一幅畫時,他頗為慷慨地多給了二十刀的小費,以表示對傅岹然的激勵,希望他堅持下去。
傅岹然攥著那二十刀,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在這位游客的臉上,他看見了熟悉的神情——在冰島,那個華人導游鼓勵他時就是如此。
傅岹然卷起這沓錢,丟進了抽屜里。
沒多久,畫室的消息不脛而走。
善于投機的畫商們一哄而上,傅岹然的畫很快就被搶購一空。他站在自己的畫室里,看著紛至沓來的商人像買豬肉一樣瓜分了所有的畫,平靜得好像一個局外人。
畫暫時賣完了,可畫室還得繼續開著。
傅岹然每天十點準時來開門,在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大部分時候,他都坐在畫架后面,苦苦尋覓著不肯駐足的靈感。
這或許是傅岹然在現實面前最后的堅持。他仍舊無法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以技藝批量生產畫作的畫師;每作一幅畫,他必然要有新的靈感。
秋去冬來。當署著傅岹然大名的畫再次在國際拍賣會上拍出高價,他還是一幅新作都沒畫出來。
紐約下起今年冬季的第一場雪時,一個不速之客推開了傅岹然的店門。
傅岹然從畫架前抬頭,指了指“Sold Out”的牌子,示意所有的畫都賣完了。
那人凍得直發抖,說自己只是路過。天太冷了,整條街只有傅岹然的店還亮著燈,他想躲一會兒雪。
看著那張屬于“人”的臉龐——鼻尖通紅、眼神憂懼,傅岹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喝下一杯熱茶后,不速之客的話多了些。他先是高度贊揚了亞洲人令人咋舌的敬業精神,又夸張地表示這杯茶是自己這輩子喝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傅岹然沒怎麼搭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