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無表情地瞥了眼導游,神色沒有絲毫波動。
“那天你跟我說完那話,我就覺得奇怪。” 導游撓了撓后腦勺,“回去想了好久。”
“然后你上網搜到我了?” 傅岹然問。
“哪還用搜啊。” 導游無奈地笑了笑,“萬能的大數據監聽到我聊了畫家,當天就給我推了一大波相關內容。”
傅岹然若無其事地點了下頭,仿佛并不在意被認出來。他隨手掏出那幅畫,并不憐惜地抖開,“你想要這幅畫嗎。”
導游愣了下,半晌還是搖了搖頭。
“坦白說,我想過...畢竟你的畫,現在仍然是價值連城。” 他自嘲地笑了,隨后神色認真了些,“但我感覺,這幅畫對你應該有著很特別的意義吧。”
傅岹然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面前這人,沒說什麼。
“你放心。” 見傅岹然不說話,導游連忙保證道,“我不會告訴別人你來過這里,更不會說你...你掉進湖里的事。”
“希望...” 他頓了下,咽下了那句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自尋短見,換了個委婉的說法,“希望你未來能幸福一些,不論是不是個畫家。”
聽著這份萍水相逢的祝福,傅岹然沉思著。片刻后,他忽然道,“你喜歡美術嗎?”
導游搖搖頭,“談不上,談不上。”
“那你為什麼要祝福我呢。” 傅岹然的語氣十分認真,他的困惑不解是真實的。
“呃...” 導游有些錯愕,“這...”
“對不起。如果冒犯你了,我很抱歉。” 傅岹然將頭發撩至耳后,“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也請再次代我向鎮民們表達謝意。”
他說著,轉身走向檢票口。
那位導游困惑許久,追了上去。他道,“這種祝福并不是因為你是傅岹然,而是因為你是個人!”
傅岹然頓住腳步,緩緩回過頭來。
“對不住,也許我剛剛讓你誤解了。” 導游笑笑,“那天鎮民們撈你上來的時候,哪知道你是誰。不管你是什麼人,他們看見了都會救的。”
“而我祝福你,和他們救你其實是一樣的。”
“世界這麼大,每天都會有因為各種原因掉進湖里的人。你不是第一個被撈上來的,也不是最后一個。”
傅岹然看著面前這個平凡的年輕人,身側往來匆匆。置身于人海中,他第一次有了實感——他不會再被浪潮裹挾著推向高不可攀的神壇,也不會再暗流涌動下落入黑而未知的深淵。
他是一個人了。如今,他終于在這個世界有了立足之地。
隔著人潮,傅岹然沖那人點了點頭,意思是自己明白了。
湖畔小屋一切如常。傅岹然離開了這麼久,這里除了多出一層灰外,什麼也沒有改變。
傅岹然打開了窗戶,迎著正午的太陽吸了一口氣。極夜已然過去,日出再怎麼短,也終究是會不斷變長的。
他的手機被孤零零地丟在床頭,里面堆滿了這段時間的訊息。好在傅岹然一向經常裝死,他消失了這麼久,竟也好像沒掀起什麼波瀾。
傅岹然挨個兒翻閱著未讀消息,在一大堆冗長無趣的信息里終于看到了一條值得注意的:李開說,聞九天被他的母校錄取了,今年秋季就會去紐約上學。
對著屏幕,傅岹然出了好一會兒神。他緩慢地從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幅畫,打開、展平、放在桌面上,珍而重之地摩挲著。
他們都跳出了那個冰窟窿。
傅岹然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沒再多說什麼。
接下來的一年,他會很忙,并且短期內他并沒有回到紐約的計劃。
在冰島的湖畔小屋,傅岹然重拾了自己那個被“全票斃掉”的游戲方案。他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不再在乎這個游戲做出來后是否完美、是否會被吐槽指摘、是否會顯得他藝術審美不夠高雅抑或是游戲能力太過業余。
傅岹然只是一個人,人是不可能完美的,人做出不完美的東西實屬正常。
這個游戲的體量很小,可制作者只有傅岹然一人。他既是美術,也是策劃,還是程序員。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個項目的游戲性并不強。它更像一個沉浸式的探索系統,讓玩家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而你并不知道你會遇見什麼。
又是一年過去了。
某個平平無奇的午后,傅岹然走到窗前,忽然發現極夜不知何時已經再度來臨。
只是他現在已經不怕了。極夜的來臨,說明除夕也已經不遠。
傅岹然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鎖上小屋的門,離開了冰島。
他已經完成了那個游戲項目。但在走向下一站之前,他想先去一個地方。
桐州。
作者有話說:
明天也會更
第126章
冷風卷過枯山,墳前的落葉簌簌作響。
傅岹然能知道這個地方,還是從傅尚那里猜出來的。
傅德走火入魔,但傅尚大體還算是個正常人。興許是害怕傅巍鬼魂作祟,每年清明他都會偷偷摸摸去趟枯山。
傅岹然有所察覺后,專程挑了個石若磊不在的日子,故作無意地跟傅尚說,自己想去枯山上寫生。
傅尚登時一驚。
他強作鎮定,表示近來多雨、山路泥濘,讓傅岹然換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