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好像站在了一個萬事萬物都觸手可及的地方,像個深陷消費主義陷阱的傻子一樣揮金如土——看,這是個多麼自由的人!他幾乎擁有一切,他什麼都不缺。
傅岹然在這種自欺欺人的噩夢里度過了很多年,直到他發現自己控制不了聞九天,并最終發現自己其實什麼也控制不了。
再度回到紐約的這間公寓里,傅岹然以一種殘酷的冷靜審視著房間里的一切。
冰涼的屋里一片漆黑,半盞燈也沒點。城市的燈火透過落地窗灑落余暉,陰影重疊間能瞥清大致形狀。
它們是他過去的寫照,是他曾經無頭蒼蠅般的生命的證明。
傅岹然瘋狂地追逐著物欲、享樂、奢侈品和浪費的生活,其實不過是在拼命掩飾他什麼都不想要的本質。
人活在世上,怎麼能沒有欲望、沒有目的呢?這樣的人生根本來不及談論意義,因為它的生命每一刻都可能輕飄飄地終結。
傅岹然盤腿坐在客廳中央,行李箱胡亂地堆在旁邊。他給剛剛熱情洋溢的Uber司機支付了一筆相當不菲的小費,但這筆錢卻連這個屋子里的任何一樣東西都買不了。
生命恍惚,傅岹然在黑暗中抬手,好似在擋光。他已經回憶不起當初自己的具體心緒了——或許是想要的根本無法得到,又或許是根本沒有想到自己還可以去主動追求些什麼。
翌日,傅岹然去了附近的一家房產機構。這棟地段絕佳、設施高檔的公寓很快就賣了出去,購入者是一對三十出頭的白人夫婦,買房的主要原因是附近優質的教育資源。
公寓里的家具、家電和各式擺件都很難帶走,傅岹然也懶得處理。他直接把這些東西全送給了買房的那對夫妻,在賣掉房子的第二天就離開了紐約。
這是一段長路漫漫、不知去向的旅程。盡管暫時沒什麼收入、甚至還要用之前的積蓄賠付一部分品牌的違約金,可是靠著賣房子換來的現金,傅岹然亂七八糟地去了很多地方。
他夏天去赤道,冬天去貝加爾湖,旱季去撒哈拉沙漠,雨季去熱帶雨林。
漫不經心的人似乎生命力格外頑強。這樣居心叵測地折騰了一整年后,傅岹然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沒死成。
除夕又一次來臨的時候,傅岹然飄蕩到了冰島。這里人丁稀疏,白茫茫的湖面結著一層厚厚的冰,每個夜晚都會反射天空里的極光。
傅岹然在湖邊的小屋里住了幾天,陽光和人全都不曾謀面。
他找了一把鋒利的鐵鍬,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夜里走了出去。黑壓壓的夜空下,不知何時他就走到了冰面上。
傅岹然躬下身,用受過傷的右手高高舉起鐵鍬,毫不吝嗇地用著力。
哐、哐、哐、哐...
砸出一個可以掉下去的冰洞時,傅岹然的額角和后背都冒出了熱汗。他氣喘吁吁的,抬頭微張著嘴,不顧呼嘯的冷風,呼吸了好一會兒。
而后他脫去厚厚的棉服,身著單衣,干凈利落地跳了下去。
一個成年人的重量足以激起不小的水花,卻在這廖無人煙的黑夜和白雪下轉瞬即逝,淹沒于茫茫冰面。
刺骨的寒冷和窒息感吞噬著傅岹然。
他沉沉地向下墜去,在水中緩緩睜開了眼。
幾尾魚從他的面前游過。傅岹然伸出手,用手背輕輕碰了下,是滑嫩中帶著鋒利的觸感。
那條魚一驚,迅速地擺著尾巴游走,不一會兒就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為防我寫得不夠清楚,所以說明一下:本章算是倒敘,描述的是傅岹然在離開的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事,時間線在上一章結尾處之前。
第124章
傅岹然是被路過的人撈上來的。
失去意識前,他記得自己在水里用力地撲騰過,手掌似乎碰到過冰面,卻并沒有迸發猛烈的求生意識。
生或死,是一個難以取舍的選擇。傅岹然將決定的權力,交給了這個他從未喜歡過的人間。
撈傅岹然出來的,是一群本地人。夜路走多了總會見鬼,他們也不是第一次遇見自尋短見的。
傅岹然被幾個人抬上車,送回營地。半夢半醒中,他感到自己好似墜入了一朵溫暖的云彩,沉墜墜的卻莫名有種安全感,周遭響起壁爐滋啦的聲音。
傅岹然知道自己活下來了。這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活著意味著蘇醒后仍要面對一切未曾解決的問題。
于是,傅岹然決定讓自己多睡一會兒。
再次睜開眼,已經仿若是一個世紀后。
傅岹然推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他身上有些重,腦袋也沉沉的,神識卻格外清醒。
這是一間十分樸素的臥室。不大,陳列的家具也都顯然有年頭了;墻壁上掛著一些捕魚的道具,熱絡迅速的交談聲從窗外飛入——這是一種傅岹然不懂的語言,應該是冰島語。
屋內開著暖氣,傅岹然并不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