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親切地稱呼聞愚白為“聞老師”、“聞先生”、“聞爺爺”,毫不吝嗇地向他表達著祝福、贊美和思念。
聞九天捧著一束樸素的白菊,在墓前蹲下。他伸出手,輕輕撥了撥面前堆著的禮物,面容平靜,沒有半點波瀾。
“你要是不想看到這些東西,” 一旁站著的傅無聞道,“我就跟陵園說一聲。”
聞九天撫摸著這些冰涼的禮物,抬眸望向墓碑。遺照上的外公是聞九天記憶中的樣子,豁達而樂天。
“算了,” 半晌,聞九天幾不可聞地動了動唇,“算了吧。”
他撥開面前的花束,擠出一小塊地方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白菊。
江風吹過,幾片花瓣自然脫落,灑在碑前。
“還有什麼要去的地方嗎?” 從陵園出來,傅無聞問。
“回趟聞宅吧。” 迎著風,聞九天瞇縫起眼。他回頭朝陵園里眺望了下,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
“怎麼了?” 傅無聞問。
“你知道傅巍的墓在哪兒嗎。” 聞九天問。
傅無聞并不知道傅巍的墓在哪兒。仿佛傅巍是一個死后不需要被祭拜的人,每年清明大家都會自動忽略他。
“我小時候問過我爸,為什麼從不去給大伯掃墓。” 傅無聞努了下嘴。
“叔叔怎麼說?” 聞九天問。
“他叫我以后別問了。” 傅無聞無奈地笑了聲,踢了踢馬路牙子邊的石子。他嘆了口氣,“小時候不懂,現在多少能明白一點了。”
“對于我爺爺來說,傅巍的離世是一件他無法接受的事。他自欺欺人地強行認為傅巍還在,所以從不會去掃墓。”
郊區的路上塵土飛揚,時不時有貨車轟隆隆呼嘯而過。
聞九天抿了下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傅德在傅巍死后仍舊走火入魔地活了許多年,甚至活得比聞愚白還久。
他支棱著一身行將就木的老骨頭,把傅岹然打造成傅巍的替代品。
直到今天,聞九天才忽然意識到一件他早就知道的事:傅德自焚,是在傅岹然“離經叛道”地選擇了游戲行業那一年。
直到傅岹然身上最后一絲傅巍的氣息被抹去,傅德才終于不得不接受了傅巍離開的事實。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所以用最慘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想去給傅巍掃墓?” 傅無聞問。他想了想,“雖然我不知道,但是陳叔有可能是知道的。他跟著我爺爺的時間最長,在我爸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到傅家了。”
“不過他未必肯痛快地告訴我,估計得磨一陣子。”
聞九天嘆了口氣,“算了吧,現在問也來不及了。下次再說。”
傅無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該去給傅巍掃個墓。幸虧你提醒了,不然我都沒想到。”
聞九天看了傅無聞一眼,欲言又止。
“怎麼了?” 傅無聞有些奇怪。
“其實...” 聞九天猶豫片刻,最終沒有把傅巍才是傅岹然親生父親的事說出來。
“是...” 傅無聞似乎察覺了什麼,“是有什麼事兒我不知道嗎?”
聞九天頓了下,道,“這不是我的秘密,所以我不能告訴你。”
桐州,老宅后的孤山。
前幾日連著下了好幾場雨,山路軟而泥濘,每一腳踩上去都會陷出一個腳印。
荒草褪去了各式的綠色,徹底敗成枯黃。茂密的樹林里只剩下了張牙舞爪的枝丫,像一幅粗糲的畫卷。
傅岹然戴著黑色鴨舌帽和口罩,身披一件長款的風衣。他站在一個沒有立碑的土堆前,這里顯然是一座荒墳,無人祭掃。
“傅巍,今天我不是特意來看你的。” 傅岹然兩手空空,什麼也沒帶。他壓了下自己的帽檐,語氣平淡,“也許你自殺的時候根本沒想過,將來你的孩子會過得怎樣。”
“但我還是想來告訴你一聲。我,傅岹然,經歷過和你當年一樣的磨難與痛苦——但是,我活下來了。”
第123章
決定離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相較于離開后的生活,它已經不算太難。
那年除夕,登上飛往紐約的飛機時,傅岹然其實是迷茫的。他并不真正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紐約更像是逃亡時慌不擇路中抓住的一個中轉避難所。
某種程度上,紐約才是傅岹然的“家鄉”。這個城市擁有全世界最密集的摩天大樓和最骯臟的路面下水道,傅岹然就出生在這里。
他在曼哈頓上東區有一處住所,是在成名暴富后自己買的。公寓在第28層,站在窗邊可以俯瞰中央公園。
這個地方傅岹然住得并不算多,他對這里也從未產生過“家”的感覺。盡管這是寫在他名下的所有物,可他卻總是本能地覺得這只是一處歇腳的驛站,和酒店公寓沒什麼區別。
在這間位于翠貝卡街區的房子里,傅岹然曾經堆砌了大量各式各樣的昂貴物件。它們有的現代、有的復古,有的實用黑科技、有的漂亮且雞肋——它們唯一的共同點是,都是傅岹然根本不需要的。
和這棟奢侈、昂貴、象征著地位和財富的公寓一樣,它們全部是傅岹然不需要的廢物。
獨自在游戲公司工作的那幾年,是傅岹然財富和地位乘火箭飛升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