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著裝會磨滅一部分個性,傅岹然站上舞臺中央,對著觀眾席徐徐掃視一圈,覺得每個人都長著同一張臉。
“首先,謝謝大家今天能來現場。” 群光熄滅,只剩下傅岹然頭頂上一圈的光環。光線緩緩落下,在他身邊灑下一個透明的籠子。
比起從前,傅岹然的聲音沉穩了許多,不再張揚,乍一聽甚至有些失意。
臺下漸次有克制不住的粉絲抽泣了起來,因為傅岹然右手上的傷疤無法忽視。
“謝謝大家期待這個新的游戲。” 傅岹然心平氣和,伸手扶了下話筒,“但在一切開始前,我還有件事想說。”
口袋里的講稿像是被徹底遺忘了似的。傅岹然頓了下,“沒幾句話,應該不會耽誤流程。”
咖啡館里,聞九天不由得緊起了眉。他幾乎能聽見自己咚咚跳動的心臟。
“傅岹然要說什麼啊?”
“不知道。也許是新的規劃?”
...
旁邊的人興奮地討論著。
聞九天按了下耳機,朝屏幕湊近了些。他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之前從聞愚白先生的故居里,發現了七幅署名沈靈均的畫。” 傅岹然目光微挑,向著空洞的天花板看去,“這七幅畫的鑒定,是由我主持的。今天,借著這個舞臺,我想向各位致歉,并公布一下鑒定結果。”
“之所以要致歉,” 傅岹然淡然地看著觀眾席,“是因為我很早就看出了這七幅畫的真偽,卻由于一些原因隱瞞至今。”
臺下騷動了起來,無數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不好...” 傅無聞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他沖到舞臺側面,仰著頭沖傅岹然使眼色。
傅岹然瞟了一眼,視而不見。他轉回頭來,深呼了一口氣,抿起唇角笑了下,“我知道如今人們都沒什麼耐心,所以我先上結論。”
“這七幅畫里有三幅確為沈靈均真跡,另外四幅是仿作,作者是聞愚白的高徒、聞氏畫廊創辦者傅德的兒子,已故畫家傅巍。”
臺下登時一片嘩然。現場轉播區的編導頻頻打手勢,就差掐斷這場全球直播。
傅無聞站在舞臺下的階梯旁,目瞪口呆。他愣了好一會兒,趔趄地朝后退了兩步,連忙掏出手機,想要打給聞九天。
而臺上,傅岹然的臉色依舊風平浪靜。他想講給所有人的故事,還沒說完。
“我的祖父傅德早年間曾將一幅贗品《我觀山觀我》成功賣給聞愚白,從此他便萌生了靠仿古造假賺錢的想法,而他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把傅巍送到了聞愚白手下當徒弟。”
“聞愚白是山水畫大師,更是沈靈均領域首屈一指的泰斗。傅德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傅巍有朝一日仿出能夠騙過聞愚白的作品。”
“為此,他十年如一日地逼迫自己的親生兒子仿古造假。” 傅岹然的聲音輕了些,他頭頂的光環滅了一瞬,復又亮起,明暗之間像星星在眨眼。
傅岹然半瞇著眼,迎著光抬起頭,不知是在看燈還是看天。
無數個機位的攝像機共同記錄下了他左邊眼角劃落的一滴淚,他輕輕動了下兩片唇,“于是終于有一天,不堪重負的傅巍選擇了自盡。”
現場一片死寂,仿若一場大雪落下,方才還洶涌的人海頃刻間被凍住了。
“我并不確切清楚,聞愚白在傅巍死后封筆的原因。” 傅岹然聲線絲毫未變,波瀾不驚地敘述著一切,“也許他是愧于沒能發現愛徒的痛苦,也許他是內疚于沒能更早察覺畫廊的仿古造假,又也許...他當年并沒被那幅《我觀山觀我》騙過,只是一時善意,卻助長了傅德的野心,最終釀成慘劇。”
“聞愚白留下的那三幅沈靈均和四幅傅巍,只要經過足夠嚴密的鑒定,就可以判斷出它們出自兩人之手。” 傅岹然清了清嗓子,“我想,聞愚白封起它們,是不忍心親自戳破真相,卻又想給后人留一絲尋找真相的可能吧。”
人海寂靜而擁擠。在它冰冷的波濤之上,燈光聚焦處是一片明媚的荒漠。荒漠里,孤身立著傅岹然一人的身影。
第114章 墜落神壇(第三卷 完)
屏幕上,傅岹然說完了最后一句話,神色平淡。
聞九天怔怔地坐在電腦前,手邊的熱可可隔著杯壁仍散發著余溫。
鎂光燈下的傅岹然負手而立,一道長長的影子拖在他腳下。
恍惚間,聞九天好似回到了八歲的練舞室。
陌生的母親、壓抑的新家、枯燥的基本功練習……失去了外公的小九天在這個世界舉步維艱,他發現自己對一切都無能為力,只能在日復一日的無望中逆來順受。
然而,某個午后,十幾歲的傅岹然從他的窗前路過了。
哥哥是無所不能的。
小聞九天幾乎是蠻不講理地認同了這一點。他迫切地需要一個可以無底線撒嬌胡鬧的對象,來滿足自己被寵愛、被縱容、被呵護的心理需求。
今天萬眾矚目的鎂光燈下,恰如八歲午后的練舞室。高大恣意的傅岹然被困在狹小逼仄的囚籠里,一舉一動都被看不見的繩索束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