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岹然會反抗嗎?
...
聞九天關閉淋蓬頭,用毛巾胡亂擦了下身上的水。他呆呆地站在鏡子前,缺乏水汽遮掩的鏡面光亮如新,清晰地映著他不人不鬼的美麗面龐。
恍惚間,聞九天好似回到了那一年的紐約。他哭哭啼啼地被抱到椅子上坐下,任由傅岹然給自己上色,然后看著自己猶如提線木偶般被框進畫里、掛到墻上。
聞九天下意識抬起手臂,憑記憶重復著當年的動作。他遲疑著回眸,鏡中那張熟悉的面孔變得在陽光下變得陌生。
劊子手。
那是一雙劊子手的眼,一只劊子手的手。
聞九天垂下雙臂,在鏡前站好。手機跳出一條信息,是傅無聞說已經見到傅岹然了。
聞九天劃掉了信息,沒有回復。他雙手撐著水池邊,抬起頭深吸了口氣。
走到今天,聞九天已經沒有退路了。他無法經受失敗,除了成功就是粉身碎骨。
面對石若磊,傅岹然會反抗嗎?
聞九天不由得再次思忖起這個問題。
陽光灑在眸子里。望著鏡中那雙一閃一爍的眼睛,有那麼一個瞬間聞九天竟然在心里悄悄期盼著什麼:傅岹然會反抗,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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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講什麼故事?”
傅岹然的畫架前,一坐兩站,三個背影都在聚精會神。
“等畫完再講,不行嗎。” 何同光瞥了眼石若磊的狀態,沖傅岹然道,“你畫畫不是最討厭分心了嗎。”
“分不分是我說了算的,又不是你。” 傅岹然面色隨意,拿起筆在白紙上胡亂地勾了起來。
白紙被磨得沙沙響,在傅岹然粗暴的動作下顯得有些羸弱。
“這個故事不長。” 邊畫著畫,傅岹然還用目光瞟了下石若磊,“一定能在石老師昏過去之前說到結局。”
傅無聞:“.........”
何同光:“.........”
石若磊的目光緊緊盯著傅岹然筆下的線條,眉頭緊皺,“什麼故事。”
“一個現代版農夫與蛇的故事。” 傅岹然又漫不經心地畫了兩下,紙上隱約躍出了一條眼神憤慨的小狗,四條腿中有一條略顯不協調。
“多年前有一個大藝術家,造詣頗高、錢多人傻。” 像是生怕石若磊昏過去似的,傅岹然雖然筆尖未停,目光卻頻頻落向他。
“一家常年合作的畫廊快倒閉了,拿出一幅仿作以次充好。他出于接濟友人的目的,重金收下了這幅仿作;甚至還因為不想毀了那個仿作畫家的前途,到死也沒有戳破他。”
何同光蹙起了眉,一時還沒太懂。傅無聞卻已經神色大變。
輪椅上的石若磊呼吸急促了起來。他捂著胸口不停起伏,一聲聲呼吸抽得仿若下一秒就要斷了似的。
看著石若磊,傅岹然輕蔑地哼了一聲。他像是懶得再多費半點心思,三兩筆就畫完了一條從樹叢里跑出來扒著欄桿搖尾乞食的小臟狗。它張著嘴,尾巴豎起,四條腿各跳各的,隔著紙張都似乎能聽見充滿活力的汪汪聲。
“只可惜啊,這世上有人就是那麼的傻。” 傅岹然夸張地長嘆一聲,笑容斂去。看著昔日的恩師,他面上浮現出一絲報復性的快感,“石若磊,我認真地看了那幅《我觀山觀我》。”
“如此拙劣的一幅仿作,這麼多年無人察覺異樣,只能說是世人盲目且愚鈍,被聞愚白的光芒遮住了眼——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
”
“掛在聞愚白客廳里的畫,怎麼可能是仿作?就算是仿作,也是不遜于真跡的仿作!”
“還記得從聞愚白的墻里挖出的那七幅畫麼?傅巍的仿古造詣遠勝于你,聞愚白都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你的。”
“只可笑你竟為此沾沾自喜數十年,而渾不知所依仗的全是他聞愚白的光芒與名聲。”
哐當一聲——拐杖倒地。它在地上滾了兩圈,蒼老地被陽光一腳踢進了灰塵滿布的墻腳里。
第109章
上午十點。周末的工作室里,一切如常。
大格子間里坐得滿滿的,匆匆的腳步聲和噼里啪啦的鍵盤聲填滿了空氣。聞九天坐在原屬于傅岹然的辦公桌前,注意力不太集中。
今早從剛來工作室起,他就十分焦躁,時不時就要瞥一眼手機。
石若磊見到傅岹然的畫了嗎?
傅無聞怎麼還沒打電話來。
傅岹然到底會怎麼面對石若磊?
...
“我還以為,你今天會不來了呢。” 咚咚兩聲敲門后,李開推開半掩的門,走了進來。他努了下嘴,“畢竟...”
“...傅岹然肯定很想見到你。”
聞九天拖著轉椅朝前滑了兩下,做出認真工作的樣子。這并不是偽裝,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里,聞九天都是極為敬業的。
或許是出于對傅岹然微妙的歉疚心理,聞九天對《萊茵河懸日》這個游戲項目上心得可怕。
他是新人、欠缺經驗,這意味著他需要付出加倍又加倍的努力。
每個人都能清晰地看見聞九天這段時間以來的變化,尤其是工作室里的同伴們。
大家逐漸心照不宣地達成共識:聞九天論才華縱然比不上傅岹然,可他至少是個踏實肯干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