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石若磊雙手交叉疊在拐杖上,從椅子里坐直了。
千頭萬緒的信息在聞九天腦海里翻涌,像盛開的食人花揮舞著千萬根觸手撲面而來。
「畫商將自己的兒子送到老主顧手下,目的就是讓他有一天能畫出以假亂真的仿作......」
「我只是他手上的一支筆,一支沒有任何自由意志的筆......」
「聞愚白在傅巍死后宣布封筆,再不收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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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九天感到頭重腳輕,仿佛大腦里有一個無底洞的漩渦在不停不停地轉著。
“小聞?小聞?” 石若磊皺了下眉,察覺不對。他用力拄了下拐想站起來,可剛站到一半就又跌回了椅子里。
“何同光!” 情急之下,石若磊朝門口大聲喊了聲。
門迅速被推開,李開和何同光都沖了進來。
“怎麼了?”
石若磊指了指聞九天。
聞九天雙手扶著桌沿,嘴角抽搐著,呼吸開始變得不均勻。
他的眼皮似乎重得睜不開了。神識恍惚之際,身旁隱約有人蹲下,聲音焦急。
又要昏過去了嗎。
聞九天迷迷瞪瞪地想著。
這一次他沒有掙扎。
身下是云朵般柔軟的萬丈深淵。聞九天蜷縮著、蜷縮著,像冬日里渴求棉被的溫暖一樣,向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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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岹然家的客廳里,新買的音響正以最大分貝聲嘶力竭地吼叫著。
交響曲是一種永遠不會讓人覺得孤單的音樂。在空蕩蕩的屋里,它顯得飽滿而缺乏留白,用存在感極強的音符填滿了空氣中的每一絲罅隙。
客廳中央的地毯上,傅岹然正赤足躺著,左手邊并排擺放著煙灰缸和酒瓶。
理論上,病人不能飲酒。
可對傅岹然來說,這句話廢得好比“吸煙有害健康”。
比起肉體長久的健全,他更在乎此刻的隨心所欲。
不能縱情聲色的每一分鐘,都是對生命的浪費。
手機被胡亂扔在沙發上,叫了不知多少聲也沒人應。
傅岹然半闔雙眸,灰白色的煙霧從他鼻間唇縫里逸出。他的嘴唇呈一個奇怪的弧度——彎曲著,可既不是在哭,更不是在笑。
它更像一種徹底的淡漠,對世間的萬事萬物都不再關心了。
煙吸到一半,傅岹然煩躁地捻滅,又拎起酒瓶仰頭灌了起來。
“什麼破酒...” 傅岹然喝了六分之一瓶,眉緊緊地擰到了一起,“騙錢的東西,難喝得像勾兌酒精。”
他一抬手,酒從瓶口落下,咕嚕咕嚕落進了一旁的花盆。
枯燥許久的土壤久旱逢“甘霖”,顏色瞬間就深了起來。
聽著液體汩汩流出,傅岹然有一種放肆的快感。他感到有活力了些,在倒光酒后立刻甩開了酒瓶——噼里啪啦,在醇厚的酒味兒里,落成了一地碎玻璃。
傅岹然怔怔地坐在地上,忽然覺得有些吵。
他粗暴地拔斷了音響的插頭,客廳里毫無防備地安靜了下來。
傅岹然環顧四周,聽覺上的歸于正常更加凸顯了這間屋子視覺上的詭異。
凌亂、無序,無處下腳。花盆的邊緣淅淅瀝瀝地滴著酒,散落著的玻璃折射著不知何處飛來的光。
這里自由得徹底失序,整個世界卻是茫然無措的。傅岹然呆愣了幾秒,忽然目光瞥到花盆邊緣上一只正在爬行的小蟲。
“哎,你也是被拋棄的群居動物嗎?” 傅岹然屈起手指,敲了敲花盆。
小蟲感到地動山搖。它立刻改換路線,朝另一邊忙碌爬去。
“要不怎麼說你傻呢,” 傅岹然眼尾微紅,嗤笑道,“繞來繞去都是一個圈,根本沒有向前的路。”
“你就不該上來的。你應該呆在十八層樓下的地表,和你的同類一起在粗糙的土地上爬來爬去。”
小蟲當然聽不懂傅岹然的話。
可是傅岹然毫不在意,反正人類也聽不懂他說的話。
他認真地觀察著這只小蟲的行動軌跡,仿佛它是這個世界上除自己以外唯一的一個生物。
手機再次響起。
“喂。” 傅岹然看都沒看就接通了,聲音了無生趣,“干嘛。”
“聞九天那小子又進醫院了!” 聽起來,傅無聞比傅岹然更加崩潰。
“哦。” 傅岹然說。
“下午你們在工作室到底干嘛了?” 傅無聞說,“何同光也不說,李開也不說!石若磊看起來自己也差不多要昏過去了。”
“我哪兒知道,我早就走了。” 傅岹然繼續打量著小蟲,它已經從花盆邊緣爬到了花盆里,行走在被酒浸滿的土壤上——經過長久的努力,它終于跋涉到了更狹小也更危險的地方。
“什麼?” 傅無聞嗓門一提,像是終于要發火了。
傅岹然既無奈又可笑。他夸張地嘆了一聲,往地上一躺,“你沖我吼什麼吼?事兒都是聞九天惹出來的,怎麼搞的好像是我的錯一樣。”
傅無聞冷笑一聲,“這話別人說說也就算了,你傅岹然有什麼資格說。”
“從小到大,你明里暗里、或引導或逼迫地讓聞九天闖過多少次禍?”
傅岹然舉著手機躺在地上,睫毛閃了閃,沒說話。
“行,我也懶得跟你廢話。
” 傅無聞說,“我打給你,是因為聞九天說要見你。”
“見我?” 傅岹然無所謂地揚了下眉。
“他說有事,而且必須要等你我同時到場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