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去獨自面對這個殘酷而丑陋的現實的?
他會害怕嗎?
會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傅巍嗎?
…
這所有的所有,聞九天現在都顧不上考慮。
“你答應過我,” 聞九天面色沉著,蠻不講理地繼續逼問,“會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
“至于你知道的內容與我外公有無關系,應該由我來判斷,而不是你。”
傅岹然微瞇著眼,面對咄咄逼人的聞九天,他并無慍怒。
窗外鳥鳴漸停。半晌,他挪開目光,唇尖微抿了下,“告訴你也沒有什麼。”
“我去查傅巍,是因為他才應該是我的父親。我比傅尚以為的,要聰明得多。”
李開來醫院時,病房里只有傅岹然一人。查房的醫生剛走沒多久,他正若有所思地獨自發著呆。
相隔多日,重新見到能說話的傅岹然,李開一時有些近鄉情怯般的語塞。
“你在那邊站著干嘛,” 傅岹然倒是神態如常。他看了李開一眼,“我這里不需要看門的。”
“.........”
“聞九天呢?” 李開內外環顧,目光像在找靠山。
傅岹然揚了下眉,語氣耐人尋味,“你現在跟聞九天...關系不錯啊。”
李開聞言一愣,被問住了。他神態有些不自然,半晌索性直接道,“你再閉關不出,咱們工作室都能集體公投改姓聞了。”
“是麼。” 傅岹然語氣悠悠,唇角有一抹彎起的弧度,看起來不僅不生氣,還饒有興致。
“聞九天人呢?” 李開在傅岹然床邊坐下,“昨天我走的時候,聞九天和傅無聞都在;怎麼今天來,他倆都消失了,就剩你一個。”
“剩我一個怎麼了。” 傅岹然不咸不淡道,“我生命中大部分的時光都是獨自度過的。
”
李開瞟了傅岹然一眼,撇了撇嘴,“你現在不適合一個人呆著。”
“有點危險。”
聽完李開的話,傅岹然微偏著頭看向他,過了會兒忽然笑了。
李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有些緊張,“你笑什麼。”
傅岹然笑畢,神色漸冷,“我笑我自己,真是報應。”
傅岹然曾經刻意縱容聞九天十多年,為的就是讓聞九天胡作非為、聲名狼藉;而如今不過數月,聞九天就將形勢徹底扭轉。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開眨了眨眼,更加坐立難安。他摩挲著大腿,猶豫自己還要不要繼續單獨跟傅岹然待在一起。
他甚至已經不敢向傅岹然問一句:消失的這段時間你在哪里,林序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 李開吞咽幾下,搜羅著話題,“我跟何同光說了你住院的事,他說要來看你。”
“上午傅無聞和聞九天都不在嗎?” 李開鼓起勇氣試探道,“那我...”
“傅無聞要上班,中午會來。” 傅岹然一眼便看出李開的怯意。他平淡道,“你有事就先走,我一個人沒問題。”
李開皺了下眉,“聞九天呢?他今早好像沒來工作室。”
“不知道。” 傅岹然雙目闔上,“大概...找了個小角落,一個人窩著偷偷抹眼淚吧。”
-
從病房里奪門而出后,聞九天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等他回過神來,已經氣喘吁吁地跪倒在一處低矮老舊的花壇前。
四下無人,聞九天扯開領口的扣子,好像呼吸不過來似的。
傅巍才是傅岹然的父親。
傅岹然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默不作聲地隱忍多年,直到查出父親死亡的真相。
...
聞九天咳得喘不過氣來,洶涌的癢意和痛感在他的氣管里上上下下。
他傾盡所有去保住的聞氏畫廊,對于傅岹然來說,卻是一個血跡斑斑的囚籠,每一個榮耀的背后都是骯臟丑陋的恥辱柱。
被往事折磨得抬不起頭的,不只是一個聞九天;在傅岹然心里,那也是一處從未愈合的傷口。
聞九天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逼迫傅岹然說出了這個深藏心底的秘密。
因為他太脆弱,他無法與傅岹然分擔這個秘密的沉重。
如果傅岹然其實是傅巍的兒子,傅尚為什麼要說謊?
傅岹然從小接受的高壓教育、被寄予的巨大期望,是否都是在復刻傅巍的一生?
還有他的名字...“岹”,高峻的樣子,與“巍”幾乎同義。
從一開始,傅岹然就是傅巍的替代品。他眾星捧月的一生,不過是在續寫傅巍尚未完成的使命。
他是傅巍生命的延續,是“那支筆”斷掉后新買來的一支。
那麼,誰是那只握筆的手?
聞九天撐著花壇的邊緣,年久破損的瓷磚扎得他掌心發疼。他艱難地站起來,轉過身在花壇坐下,攤開雙手,疲累地遮住臉。
外公慈祥豁達的笑臉在他的記憶里漸漸模糊著遠去,直到混成一團分不清輪廓的霧,像打潑了的顏料。
——不對!!!
陽光躲進厚重的云層,一記悶雷從天而降,聞九天倏地睜開眼。
不對!!
不對!!
不可能是外公!!
聞九天騰的站起來,激動得在花壇前來回踱步。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一件很關鍵卻被他忽略了很久的事。
聞愚白從來不曾教過傅岹然。
傅岹然,是“那只手”在失去傅巍后找來的替代品;而聞愚白從來不曾教過傅岹然,他跟傅岹然幾乎沒有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