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緩緩自閉
這一場夢,做了很久。
聞九天仿若置身于更高維度的生命里,在不同時空間穿梭跳躍。
上一秒他還和傅岹然一起坐在公寓的地板上打游戲,窗外沒有風的聲音,卻暴雨如注,他靠在傅岹然的身上,溫暖又安心;
下一秒他就被扔到了北風怒號的雪夜里,一個人拖著大大的行李箱站在公寓樓下抽噎,臉上掛著的淚痕快被凍起來了,眼角每流出一滴新的淚珠就更冷一分。
聞九天回到了童年的噴泉旁,在那里傅岹然摸著他的頭說要玩一個“提線木偶”的游戲;
聞九天坐到了紐約的畫架前,傅岹然脫光他的衣服,在他白皙的皮膚上作畫。
傅岹然說得對,我不該對他抱有任何一丁點兒幻想的。
不只是現在,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對他抱有幻想。
傅岹然憑什麼要對我好呢?
他對我的好帶著強烈的目的,才符合人之常情。
在夢里,聞九天覺得自己醒了。他終于揭開了那層美輪美奐的遮羞布,看見了傅岹然真實的面孔。
這張臉華麗而冰冷,比虛假的那張更加攝人心魄;他高高在上,低垂的眸光像蛇吐出的信子,勾起每一個路過之人的幻想,讓人們情不自禁地撲向光明的烈焰,化身為他照亮自己的燃料。
當人們仰望神壇時,他們或許在供奉撒旦。
聞九天站在迷宮路口,來時的路沒入一片黑暗的混沌。他抬首望前,縱橫交錯的岔路間點起了一盞燈,燈下是一條未曾設想的路,曲折著通向遠方,那里聳立著一座神壇。
這或許是人生中第一次,聞九天看見了自己要走的路。
和愛、信仰、希望與好奇一樣,恨意同樣可以激發一個人的理想。
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清涼消毒水味兒,聞九天眼還沒睜開,意識逐漸清醒。他不安分地動了下手指,這才察覺到手背被綁上了什麼東西。
應該是輸液管。
“好的好的...等他醒了...”
“醫生說是心思太重,沒休息好...”
...
聞九天動了動沉重的眼皮,一睜開眼入目又是熟悉的病房。他躺在床上打點滴,左邊的窗前傅無聞正在打電話。
“什麼?上高原?這個待會兒問問醫生再說吧...”
“他今年住過好幾次院,都沒養好。這次堅決不能讓他提前出院了。”
“.........” 聞九天不輕不重地咳了兩聲,嘴角往下撇了兩下。
傅無聞一聽聲音連忙轉過身來,見聞九天醒了,頓時有些如釋重負,對電話那頭道,“哎,他醒了。”
“行,再見。”
傅無聞掛斷電話,坐到聞九天床前,“喂,感覺怎麼樣,還能喘氣嗎?”
聞九天疲憊地眨了兩下眼,撐著手肘想坐起來,“我沒病,好得很。”
“好你個大頭鬼!說暈就暈過去。” 傅無聞瞪了聞九天一眼,按鈴喊醫生來,“再這樣下去,你哪天在街上昏死都沒人發現。”
“.........”
“你剛剛跟誰打電話呢。” 聞九天自知理虧,換了個話題。
“你們劇組那個負責人,姓鄭是吧?” 傅無聞指了指手機,“聽說你昏過去了,你的許多同事組團兒要來看你呢。”
“你昏過去那會兒嘴唇煞白,還時不時咬牙切齒念念有詞...他們送你來醫院時差點嚇死,生怕你中了邪醒不過來了。
”
聞九天聽著傅無聞的話,表情淡然,什麼也沒說。
傅無聞見狀,撇了撇嘴算作教訓完畢。他拎起水壺,“要喝水嗎。”
聞九天舔了下龜裂的唇角,“要。”
《殺死羽毛》劇組陸陸續續有不少人來探病,幾乎每個聞九天打過交道的部門都來了人。
美術部全體來了,鄭負責人給聞九天手寫了一張問候卡片,李非凡則不負眾望地板著臉。
李非凡看見傅無聞時罕見地愣了一下,面對聞九天卻仍舊是神情閃躲,僵硬得像是多看他一眼就會死一樣。
病房里的果盤和花籃一時多得堆到了地上。很難得的,聞九天過了幾天熱鬧日子。他從生下來就沒這麼熱鬧過。
“看不出來你在劇組人緣還挺好,” 傅無聞嘖嘖稱奇,摸著聞九天的頭面露欣慰,“確實是長大了。”
聞九天兩手抱著一個削好的蘋果,正靠在床上發呆。他知道自己歇不了幾天,劇組上高原他肯定得跟著一起。
丁寅來醫院時表示過如果聞九天身體不行,可以不上高原、遠程指導;但聞九天很清楚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殺死羽毛》的精益求精是刻在每一秒、每一幀、每一個角落里的。聞九天并不太能理解以周達非為首的這群人對作品近乎瘋狂的執著,可他很尊重他們。
這個劇組不僅僅是真正意義上稱職的藝術從業者,還給予了聞九天前所未有的接納。如果可以,他愿意一直停留在橫店的那個片場;這部悲愴傷感的電影,在聞九天心里卻是一處暖洋洋的地方,像冬天坐在枯樹下曬太陽一樣。
“等你這個電影拍完,接下來打算干點什麼?” 傅無聞問。
生活不止遠方的電影,還有眼前的傅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