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打斷,低頭俯視著蹲在面前的傅岹然,“傍晚的新聞你看了麼。”
“新聞?” 傅岹然也站了起來。他微蹙起眉,終于發現了些許不對,“什麼新聞。”
聞九天掏出手機懟到傅岹然面前,“沒事,現在看也來得及。”
展示沈杯作品的那一段新聞重新播了一遍。當那幅宏偉壯麗的“拼接畫”出現在屏幕上時,傅岹然瞬間嚴肅起來的神情被聞九天盡收眼底。
電光火石間,傅岹然懂了。他瞥見聞九天手邊那瓶沒開的紅酒,立刻明白了它真正的用途。
它的紅色沒有半分旖旎,一點一滴都即將染上血腥味兒。
“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聞九天彎腰拿起那瓶酒,在手上輕輕搖著。他嘴唇微咧,氣音從半張開的唇里逸出,“比如...你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跟我沒關系、我也不知道...”
“還有我漏數的麼?”
傅岹然看著淺絳色的紅暈一點點爬上聞九天的眼尾,像刀刃沾上血痕。他輕抿了下嘴,“我是為你好。”
聞九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笑得前仰后合,胸口都不住地起伏著。他朝后退了兩步,一個沒留神兒踩上了石塊,趔趄了一下,“傅岹然,哪怕是在我最聽你話的那些年,我都沒有為我外公的事讓過一次步。”
“你憑什麼,你憑什麼...” 聞九天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水漬從眼尾瘋狂外涌,“憑什麼,憑什麼——!!”
四周曠而無人,聞九天一聲夾雜著哭腔的怒吼掀起陣陣回聲,宛若層疊拍岸的巨浪。天空徹底暗了下來,月亮悄無聲息地為人間照亮一隅。它公正地旁觀著一切,卻從不曾下凡主持正義。
聞九天蒼白的臉頰透著噴薄欲出的紅,那是他不知壓抑了多少年的吶喊。他有太多的“憑什麼”想問,但從來沒有人回答。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公道不是個自覺的東西,它常常需要你拼盡全力去爭取。
聞九天會為此聲嘶力竭。而傅岹然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不會問出“憑什麼”這三個字了。
“我知道了。” 傅岹然的喉結動了動。他的神態掩映在月光下,有些模糊。
聞九天睜著一雙出鞘的眼睛。他剛要抬起胳膊,酒瓶卻被傅岹然劈手奪了去。
“你干嘛!”
下一秒,無數聲震耳欲聾的噼里啪啦同時響起,碎玻璃在霧蒙蒙的夜色下四散飛去,像鉆石被陽光照出的無數個光斑。
鮮血混雜著紅酒從齜牙咧嘴的瓶身斷裂處爭先恐后地滴落,空氣中腥甜味兒開始彌漫。
傅岹然放下手中僅剩的半個酒瓶,一條蜿蜒的血迸開后從他的額間淌下,泛著溫熱柔和的光。
“還生氣麼。” 傅岹然走上前,低頭輕笑著對聞九天道。
“我承認,那幅畫的事是我刻意瞞著你的。” 他仍握著瓶頸沒有放開,舉起示意了下,“這是我能夠向你表達誠意的方式——當然,也是表達愛意的方式。”
聞九天白色的襯衫上濺起了深淺不一的紅點子,醇厚的酒香混合著血味兒。他淡淡一笑,面對著眼前劍拔弩張的愛人沒有半點膽怯,“你以為我會心慈手軟嗎。”
傅岹然也不意外。他聞言便再度抬起手,正要繼續砸時卻被聞九天拽住了胳膊。
“你砸,我有什麼快感。” 聞九天保持著唇角微起的弧度,利落地奪回了那僅剩半個的酒瓶,瓶身尖銳的斷裂處早已被染得鮮紅。
聞九天走回噴泉前坐下,這里陷入一望無垠的黑色,地面凸起的矮樁像古戰場遺留的武器,沾染著陳年不滅的戾氣。
“今天你要是死了,” 聞九天無所顧忌地用酒瓶指了指傅岹然,“我給你償命。”
傅岹然笑了下,他的半邊臉已經被血鋪滿,微長的卷發也有些粘膩,隨風飄不起來了。
可傅岹然此刻卻前所未有的輕松,簡直像要騰空飛起了。他很滿意,像完成了遺愿清單上所有的條目一樣,下一刻死去也不會覺得遺憾。
眼前的聞九天回來了。他不再成熟、不再理性,他回到了18歲潑傅岹然那桶顏料時,回到了拖著行李箱在大雪里等傅岹然那一夜,回到了為傅岹然摔斷腿的那一年;
他天賦異稟的瘋狂被重新點燃,這也許是他的天性,但也不能排除是傅岹然種在他身上的蠱。
“好。” 傅岹然說。
聞九天卻并不急于動手。他轉動著手上殘缺不全的酒瓶,似乎很有耐心。他一腿屈起,歪著腦袋打量傅岹然,“來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你下午說的話。”
“什麼話。” 傅岹然用沙啞的氣聲道,眼角卻是帶笑的。此刻的聞九天在他眼中,是一件無以復加的藝術品,是他畢生意志的集中體現。
“你為抄襲辯解的那些話。” 聞九天說,“又或者說,是你為你自己無視抄襲而辯解的話。”
“我想了想,覺得匪夷所思。你的話確實不無道理,可你說話時的態度竟然毫無憤慨——這是一個辛勤的創作者會有的反應嗎?”
聞九天說完,笑吟吟地看向傅岹然。
傅岹然眼神錯愕地滯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