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閃過一瞬寒光,但很快又鎮定下來,“所以呢。”
石若磊拿過蘋果,咔嚓咬了一口,緩慢而用力地咀嚼著,“偷梁換柱這一招,當年還是你父親先想出來的。”
“但我沒讓他換成功。” 傅岹然眼睛一眨不眨。
“你以為凌昆是你嗎?” 石若磊笑了,“他可比你好控制多了。”
“傅尚控制我的時候,也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我更好被控制了。” 傅岹然徐徐道,“不到十歲的孩子,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沒有任何能依賴的人。”
“傅岹然。” 石若磊放下蘋果,瞇了下眼睛,像在觀察一個陌生的標本,“你該不會其實是個好人吧。”
“為了道理、對錯、良心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放棄你真正想要得到的人、事或物...這是你會做的事嗎?”
傅岹然默而不語。
石若磊笑了一聲,并不緊張,“至少從你對待聞九天的方式看,你可不是這類人啊。”
傅岹然倏地抬起頭,嘴唇死死抿著。
石若磊悠然自得,“難不成你要告訴我,你愿意放棄聞九天了?”
第60章 很有天分的瘋子
放棄聞九天?
在過去二十幾年的生命里,傅岹然并不是完全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聞九天,是一項投資巨大、風險不可控的極限項目,理智的人都不會深陷其中。
可傅岹然不一樣。他是個風險愛好者,他知道擁有的一切不是假的就是虛的——最終都會離開、會露出真實面目。
與其如此,不如及時行樂。
我或許會死在明天,又或許會死在半個世紀以后。無論怎樣,最重要的是一生的曲線要不落俗套。
傅岹然壓根不在乎自己會被聞九天毀了。
因為他很清楚,這個胡作非為的聞九天本就是他一手養成的。
石若磊見傅岹然不說話,又笑道,“控制是自私的,愛是無私的。”
“你敢說你對聞九天不是控制,而是愛嗎?”
“他替你去瘋、去鬧,去做那些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然后你控制他,借以獲得精神上的滿足。”
“用你們年輕人喜歡的游戲來說...聞九天就像你玩的一個游戲人物,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寫滿了你的意志和偏好。”
“我很好奇,當你發現你終于控制不了他的時候,你會不會比我更瘋狂。”
面對石若磊的一針見血,傅岹然未予置評。很顯然,石若磊是對的,他在傅岹然年紀尚小時便認識了這個孩子,看著他從孤立無援的小木偶一步步走上神壇,成為眾星捧月的木偶。
小木偶時期的傅岹然是什麼樣的?他恐懼、不甘,在傅家時時刻刻都提起了180個心眼子,但那會兒的他仍是個鮮活的人、敢于鮮活的人——
他敢于反抗,敢于為夢想投入熱忱。
可是后來小木偶長大了。他在提線中度過了許多年,他意識到在傅家以外的地方自己仍是個木偶,在他所能見到的所有地方他都是個木偶。
傅岹然失望了,他害怕再次失敗,他放棄抵抗了。他不再對現實世界抱有一丁點兒的期望,他主動選擇節節敗退。
少年時期的一腔孤勇灰飛煙滅,他徹頭徹尾地變成了一個玩世不恭的人。那些人類本應當在廣闊天地里追求的一切成就和滿足,他都向那一個人尋求——情感與社交需要、被尊重感、自我獲得...傅岹然都靠聞九天獲得。
對聞九天的控制,是傅岹然迄今沒有發瘋的基礎,是他的生命能(表面)正常地維持下去的動力。
“我喜歡看見聞九天自我發揮的樣子,” 傅岹然或許是故作堅強,又或許有幾分真心。他想起被聞九天潑顏料、扇耳光、寄灰燼,不由得評價道,“他是個很有天分的瘋子。”
石若磊冷哼一聲,并沒有對傅岹然的發言感到驚奇。
“聞九天擅長發瘋,你才能樂見其成。” 石若磊又拿起蘋果啃了一口,“可是,凌昆繪畫天賦平平。”
傅岹然沒有問石若磊為什麼選中凌昆。他沉吟片刻,“那...為什麼是聞愚白。”
以石若磊的水平,有一千一萬個能幫凌昆從沈杯脫穎而出的方法,完全沒必要生拼聞愚白的畫。
石若磊沒有再回答這個問題。他閉上了眼,或許是累了。沒一會兒,他的呼吸變得均勻而清晰了起來。
傅岹然從病房出來,凌昆還站在門外。
“傅老師...出什麼事了嗎。” 趁著何同光不在,凌昆小聲問了句。他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終于察覺了些許不對。
傅岹然不打算多管閑事。他傅岹然面對這一切時還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孩子,而凌昆再單純也是個成年人了。
“你自己多留個心眼吧。” 傅岹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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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傅岹然第一次參加繪畫比賽,是被傅尚強行要求的。當時他的漢語水平已經足以聽懂大部分日常對話,盡管他沒有表現出來。
他在畫室時常能聽見傅老爺子向石若磊發火,他清醒地知道傅老爺子對自己的畫畫水平還很不滿意。
小傅岹然是個聰明且沉靜的孩子。
他開始留心傅家的一切,找到機會就溜去傅尚的書房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