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拉開的瞬間,傅岹然的話便剎住了。他怔了一秒,旋即像是醒了酒般,難得流露出幾分正經,“…石老師。”
門外的輪椅上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耄耋老人。他拄著一根拐棍,眼神渾濁而堅定。
如果聞愚白還活著,或許也該是這副樣子。
“石老師要來看你。” 推輪椅的是何同光。他敲了許久的門,甩了甩手,佯裝不經意地朝房里瞟了眼,“看來是來得不巧了。”
對于何同光,傅岹然如今是多半句話都懶得說。他也不看何同光,只捋了下襯衫,“老師,抱歉我…”
“無妨。” 石老爺子面色冷淡。他舉起拐棍在空中一打,嗓音透著濃濃的仙風道骨,“藝術家大多狂狷。”
“我推您進來。” 傅岹然轉身把輪椅推進房里,何同光識相地沒有跟進來。
“你如今是出息了。” 在屋內坐穩后,石老爺子拎起拐棍,啪的一聲打上傅岹然的膝蓋,“我在山里避世多年,都能被畫協的人找上門來。”
“學生…給老師添麻煩了。” 那一下打得并不輕,傅岹然的腿卻連顫都沒顫一下。
“沈杯的事,我都聽說了。” 石老爺子摸了摸系起來的胡須,“何同光有問題。但他的問題,不能掩蓋你也有問題。”
傅岹然嘴唇動了下,沒有說話。他心里已經隱隱有了預感。
“你跟聞家的那個孩子…” 石老爺子拄拐撐地,一針見血,“還在一起呢?”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突如其來地解除隔離,我爸媽兵荒馬亂地來接我,所以有點短(哭)明天也會更的,本文從今天起更新改為作二休一
第48章 教育
石老爺子名叫石若磊,是與聞愚白同輩的山水畫家,如今已年逾八旬。
某種程度上,他是傅岹然的開蒙師父。
傅尚執掌下的聞氏畫廊與石若磊關系密切。小傅岹然在改換門庭學習西洋繪畫前,一直都拜在這位石先生門下。
畫家不打手,小時候傅岹然就習慣了被拐棍抽腿的懲罰。
石若磊的另一重身份是曾經的沈杯主評委。聞愚白收山很早,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沈杯的評選以及后續選手的培養是由石若磊負責的。
錯綜復雜的關系讓傅岹然面對石若磊時,多少有幾分顧忌。然而,一提起聞九天,傅岹然臉上的恭敬減了幾分。
“聞九天麼?” 傅岹然神態自然,佯裝若無其事,“他是我弟弟。”
“行了,” 石若磊不太耐煩,舉著拐棍點了點,“我什麼沒見過。你跟聞九天那點事,還指望能瞞過去?”
“喜歡男人不是什麼問題。但你為了聞九天,已經快要毀了自己!”
“聞九天從小沒有父母教導,” 傅岹然坦率承認,“既頑劣,又缺愛。我難免會多縱容他一些,好在…他是聽我的話的。”
石若磊瞇縫著眼睛,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傅岹然。半晌他冷笑一聲,“你在縱容聞九天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在縱容你自己?”
“還有,聞九天若是真那麼聽你的話,你何至于丟下沈杯在這里放浪形骸?”
“傅岹然,” 石若磊用拐棍用力戳了戳地面,“大家捧你出來,不是為了讓你二十幾歲就自甘墮落的!”
“老師,” 傅岹然趁石若磊一句話畢,堵上了話頭。他頓了下,眉間微動,難得有幾分真實,“難道我沒有做一個普通人的自由麼?”
“普通人?” 石若磊鼻子冷哼一聲,氣息嘲諷而沉重。
他直截了當道,“你別做夢了。命運送給你的禮物,早就標好了價格。”
傅岹然不算太意外,眼底的黯然一閃而過,“這樣。”
“云端沒有下來的梯子。你要是坐不穩,就只能摔死。” 石若磊語重心長,望著傅岹然緩緩道,“你知道聞愚白為什麼跌得那麼慘嗎?因為他太獨、太干凈,大家都跟他沒有利益瓜葛。”
“聞愚白好歹活到一個善終后才被踢下神壇,死后事再怎麼紛紛擾擾也與他無關了。可你呢?你還不到三十歲。”
傅岹然沉默了。自由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
石若磊見傅岹然聽懂了自己的話,便也不再就此多言。他環顧了一下這間氣氛陰郁的屋子,窗簾緊閉,茶幾上堆滿了空酒瓶和煙頭,地上散落著幾頁廢稿。
“那是你最近畫的?” 石若磊指了指那幾頁紙,“拿來我看看。”
“酒后隨手畫的,作不得數。” 傅岹然說著,還是撿起了畫稿,遞到石若磊手邊。
那幾頁稿紙上全是粗細不均的黑色線條。它沒有任何規律或形狀可言,卻仍能令人清晰地感受到其中張狂戾氣。
“你也不算完全浪得虛名。” 石若磊翻了翻,點評道,“許多書畫家到了我這個年紀,都達不到你現在的水平。”
“你是該用毛筆作畫的。別的畫筆,都會限制你的發揮。”
毛筆的精妙之處在于,依靠作畫者的力道、角度等等的調節,一支筆可以自然地由粗畫到細,一氣呵成變化萬千,是其他所有畫筆和畫刷所不能比擬的。
這是傅岹然真正擅長的東西,卻不是人們期待的東西。
市場喜歡傅岹然那幅將孤高自我直接擺在臉上的自畫像《我》,喜歡旖旎曖昧、神秘莫測的《玫瑰,白天鵝,美人》,更喜歡別有隱情、惹火上身的《聞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