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岹然的話讓視頻兩端陷入安靜。他戳破了一件心照不宣的事。
“難道...” 聞九天的聲音輕得發抖,“難道從今往后,我每件事都得聽你的嗎。”
“這樣不好麼。” 傅岹然并無憐惜,“你小時候一直很聽話。還記得提線木偶的游戲嗎。”
“可是我現在已經長大了!” 聞九天眼眶脹得發紅。
他不自覺哽咽,本能地看向傅岹然,目光中是強忍的失控和委屈。他想抓住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哪怕面前的這個人已經變得越來越陌生。
“哥哥...我長大了,” 聞九天吸了吸鼻子,唇抿成一條縫兒向下彎著。他現在更像一只小貓了,連水得發亮的眼睛都像,“我不想再玩提線木偶的游戲了。”
傅岹然一手支頤,不為所動地打量著處在失控邊緣的聞九天。很顯然,這次他不打算哄。
“閆飄飖上次給你打電話,” 半晌,傅岹然才淡淡道,“到底是什麼事。”
聞九天一怔,霎那間閃爍的眼神暴露了他。
傅岹然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隔空親了一口,“你說出來,我保證不生氣。”
聞九天將信將疑。他遲疑半秒,躲避般低下了頭。
傅岹然心底一聲冷笑,他終于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聞九天的確有事瞞著他。
“你乖乖交代清楚。” 傅岹然壓低嗓音,晨起磁性的聲音很有蠱惑力。他隨手轉了轉指上的戒指,“作為獎勵,我可以替你拒掉征收房子的事。”
這個提議,聞九天很難不心動。他動搖了,嘴唇一張一合,幾乎就要開口了。
可是忽然之間,種種過往在他眼前飛速閃過。
這種二選一的決定,傅岹然提過不止一次,每一次聞九天都不得不信了。
傅岹然有哪怕一次真正遵守過諾言嗎?
從來沒有。
聞九天感到腿上那道愈合多年的疤似有若無地發著癢,那是他曾經愚蠢而天真的證明。
而如今,聞九天長大了。也許他還不夠成熟,但他確實長大了。
“閆老師...” 聞九天有些生硬,他并不是個天生會騙人的人,“她讓我給我媽媽掃墓。”
被傅岹然掛掉電話后,聞九天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坐到地上的。直到萍姨來了,開門聲才將他“驚醒”。
“萍姨。” 聞九天打了個招呼,爬起來走進餐廳。兩塊糊了個徹底的面包早就涼得不能吃了,他只能又拿了兩塊,懶得烤直接塞進了嘴里。
“我聽說,” 萍姨一向勤快,今天卻沒有立即開始工作。她欲言又止,“沈杯...”
“是的,傅岹然要去給沈杯當評委了。” 聞九天有些不耐,“因為我胡鬧,我惹怒了畫協主席。”
奇怪的是,萍姨這次倒沒明里暗里地指責聞九天。
“現在的桐州畫協...” 她面色不屑,“哪能跟從前比?”
“就是辛苦你大哥,要去沈杯那種地方當評委了。”
從那天起,聞九天已經不止一次聽人提起沈杯的今非昔比。但他其實對此沒什麼概念。
沈杯還在聞氏畫廊手上時,聞九天年紀還很小。
“現在的沈杯...” 聞九天好奇道,“跟之前真的有那麼大區別嗎。”
“我不懂藝術。” 萍姨洗了把手,開始收拾桌上的餐具,“不過我知道從前的沈杯是選畫的,而后來...簡直跟選秀差不多。”
聞九天站著吃完了面包,若有所思。只是今天他要做的事不少,沒工夫去深思。
畫展快落幕了。聞九天去之前沒跟任何人打招呼。他站在門外,看見里面的運營井井有條。
當初買來的那些顏料已經剩得不多,今早還有參觀者特意穿著雨衣前來,領了顏料才進去。
聞九天上網搜了下,這次的畫展大體上是成功的。人們最終接受了“潑畫”這個行為藝術,畫廊里的一些畫家也因此被大眾看見。
然而,所有的成功和贊譽都與聞九天無關。
得益于傅岹然的那次轉發,很多人直到參觀完畢都不知道畫展是聞九天辦的;還有不少賣安利的自來水真誠發言:這個活動雖然冠著聞九天的名,但是跟他沒什麼關系。
網絡像一個得了選擇性阿爾茲海默癥的老人,只會記住有利于自己觀點的事情,將其他的忘個一干二凈。
最終,聞九天沒有走進畫展。他在門外安靜地蹲了半個小時,期間有三個人禮貌地問他是不是在排隊。
第四個人出現時,聞九天有些餓了。他把手上的宣傳冊塞給對方,三兩步跳下臺階,“我只是路過。”
聞九天并不感到委屈。的確,這個畫展是他辦的;但畫展的成功,完全是因為傅岹然。
從這個角度看,人們遺忘聞九天,恰恰是最大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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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漏月去世時,聞九天回國奔喪。他跟不熟悉的哥哥傅無聞一起,并肩無言,站在聞漏月的遺體前。
她像是睡著了,比活著的時候更加美麗。
傅無聞沉默許久,忽然問,“你從前見過死人嗎。”
聞九天想都不想就搖了搖頭,“沒有。”
傅無聞想了想,有些疑惑。
他偏過頭,“外公去世的時候,你不是在他身旁麼。你不記得了?”
聞九天愣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