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沉重,身上像是壓了幾萬噸濕水的棉花,讓人窒息。
這是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狀況,他以為他能面對了,所以他來了,但是,很顯然他不能。
紀言郗在墓園門口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守墓的老翁過來詢問,久到遲暮消散,久到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濕又被冷風吹干。
夜幕再一次降臨,他轉身,將花束留在了門口,最后離開。
十二月,忙碌,忙碌,再忙碌。
紀言郗像機器,像木偶,被一個又一個項目牽著走。被一個又一個新問題束縛又松開。
這天,紀言郗結束了應酬后,回到家。家里沒有開燈,但不是一片漆黑,因為今晚月色清明。
他站在院門口,抬頭看那棵木棉樹,發現木棉頂上最后的那片葉子也掉了。
他仰著頭,就那樣看了很久,而后收回目光,朝著石桌走去。
他在石桌上坐下,目光虛落在今年開得格外失敗的那盆梔子花上。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那里有一個人,舉著一朵盛放的梔子花,對他說:送給你。
他也就真的伸出手,像是要去接,但,怎麼會接得到,接不到的。
他收回手,攤開手掌,拇指摩擦過無名指,然后順著往下,一直到指根。
指根那里有一圈銀白色,是一枚樸素的鉑金戒指,他撥動了兩圈,無聲地笑著,而后聲音很輕地,喊出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只是再也沒有人應他了。
……
一月份,將近年關,家家戶戶熱鬧之際,但往年的濃郁年味沒有走進紀家的大門,也許是年味迷了路,總歸是清冷,即使再多的窗花燈籠也鬧不起來。
說到底,年味是得在人的熱鬧中產生得,那些裝飾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家里只有兩兄弟,年三十這天,紀明川起的很早,紀言郗在一陣噼里啪啦聲中也跟著起的很早。
紀言郗把門打開的時候,恍惚間,眼前的畫面與去年暑假某天清晨重疊。
紀明川蹲在一地的奧特曼里抬頭望他。
只是當時紀明川被他吼了一頓,也回嗆了他一頓,而現在,紀明川沒有對他臉上的青黑做出天馬行空不著實際的調侃只是靜靜地撿著奧特曼,一只一只放進收納箱,他也沒有因為一地的奧特曼而扶額嘲說。
紀言郗心抽疼了一下,隨后往前一步,蹲下。
“怎麼起這麼早?”他問著,手上跟著撿起一只奧特曼。
紀明川沒有回話,隔了一會兒才說,“昨晚睡得早,哥我吵到你了嗎?”
紀言郗沒有急著把手里的奧特曼放進收納箱,而是放在手里摩擦著,“沒有,哥本身醒得早。”
紀明川手上的動作吧微微停滯了一瞬,隨后又恢復正常。
紀言郗看著他瘦得有些病態的小臉,學著用以前紀明川的邏輯思維問他:“是要把他們拿去曬嗎?今天天氣不是很好。”
“不是,”紀明川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紀言郗手上的素圈戒指上,“只是,收起來。”
紀言郗沒有注意到紀明川的目光,捏在奧特曼身上的手突然微微用了些力。
紀明川和葉塵之間的事情,紀言郗沒有過多的了解,當時紀爸爸的事情發生得突然,等紀言郗得到空隙時,葉塵便已經消失不見了。
再接著,便是紀明川越來越自我封閉,越來越沉默寡言。
他抵抗心理醫生的接近,紀言郗雖然焦頭爛額但壓根沒有辦法去開導,直到有一天,紀明川開口說話,說他要去上大學了,在國內上,告訴紀言郗說:哥,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所以,紀言郗順著他的心意送他去了學校,在王姐的每日匯報下,他以為紀明川真的沒什麼事了,但顯然,紀明川不是沒有事情的模樣,只是他在偽裝。
紀言郗把手里的奧特曼放入收納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明川。”
“嗯?”
“你在想什麼,能告訴哥嗎?”
紀明川手里停了動作,他低下頭,看著收納箱。
好一會兒紀明川都沒有說話,紀言郗接著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你都是哥的小破孩。”
紀明川的頭久久沒有抬起,直到一顆晶瑩滴落,在地上暈開。紀明川沒有動彈,尖銳的鼻酸也讓他發不出聲音。
紀言郗仰頭靠在墻上,沒再說什麼,伸手一下下撫摸著他的頭頂。
大年三十這一天,小破孩的奧特曼專屬收納室落了鎖,連同某個破碎的夢想也一并封存。
年初一,兩兄弟去了墓園,紀言郗在下車的時候,深呼吸了一口氣,壓著逃走的沖動帶著紀明川走進墓園。
在即將走到墓碑前,紀明初突然停了下來,紀言郗也隨即跟著停下來。他沒有回頭去看紀明川,他直到紀明川在想什麼,也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那一天,紀言郗不記得自己在墓園前說了什麼,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把崩潰的紀明川帶回家。
他只記得那一天雨很大,天很冷,他回家后獨自去墓園等到了晚上也沒有等到他等的人。
……
年后這段時間過得很快,紀明川去學校后,家里那一丁點溫度迅速地淡去從而變得更加冷清,紀言郗在這份冷清中,等來了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