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門心思在研發中心里研究抗皺多肽六角縮氨酸(俗稱“肉毒桿菌”)與氨基丁酸的黃金配比,不聞窗外瑣事,也不懂中國國情。滕云曾受命代表研發部,與新到職的采購人員一同出發去原料商那里考察,對方當然熱情相待,不止提出要帶他出去獵艷消遣,還暗示要給他“意思意思”。
滕云拒絕了飲宴嫖宿,但沒拒絕對方的“意思意思”。
鑒病容易,鑒人卻難;鑒自己,更是難上加難。傻了那麼些年,一朝聰明起來,他只覺得視界無限開闊。
方馥濃能做到的,原來對他滕云而言,也是輕而易舉。
戰逸非本來還想問問對方,方馥濃去哪兒了?可話都到了嗓子口,卻哽在那里像一根魚骨,吐不出,咽不下,半晌之后自己化沒了。
他這會兒同時被惦念與憤怒攫了住,氣得要死,怨得要命,偏偏還很想他。汽車喇叭像鬧夜的貓叫一樣令人心煩,戰逸非抿了抿薄如紙刃的唇,卻抿不出一絲慰藉的薄荷甜味,只得躁怒地罵了聲:“滾他媽的!”
這輕鼓腮幫子的一罵,滕云倒笑了。即使作為旁觀者,他也看出戰逸非與方馥濃現在的關系不明不白,那麼大的兩個男人還和孩子一個脾性,分明是真心真意性靈兩投,偏偏要遜彼此一點坦誠,鬧得兩敗俱傷。
他忽而又想到了許見歐。
方馥濃與戰逸非是扛著槍炮互贈玫瑰,時時刻刻都如新婚燕爾,時時刻刻也會火花四濺一拍兩散,可他與許見歐卻是多少年來相敬如賓,把本該磕絆的日子完全過成了靜水一泓。
也不知誰該羨慕誰。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古怪的沉默,戰逸非離開窗臺接起電話,聽見那頭傳來妹妹崩潰般的哭聲。
“哥……”戰圓圓哭得特別夸張,只怕就這一個字,眼淚已掉下三斤來。
“怎麼了?”一向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妹妹哭成這樣必然事出有因,戰逸非急了,“出什麼事了,你現在在哪里?”
“馥……馥濃哥……”沒說幾個字哭聲又起,戰圓圓還是給不了一句完整的話。
“他走了……是嗎?”眼前忽地一黑,戰逸非的心一下摔進谷底,摔得粉碎。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握著電話的手輕輕顫抖,“他走了……”
“不是……是馥濃哥……”剛剛念出這個名字,戰圓圓又哇地哭了起來,終于磕磕巴巴把話說完了。
滕云看見這個男人的身體狠狠顫了起來,旋即又一動不動,仿似冰封。
戰逸非趕去醫院的時候,醫生正將方馥濃體內的鋼筋一點一點挪出來。他看見妹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手上拿了一件滿是血跡的襯衣,指間握著一串同樣帶血的佛珠。
肺部貫穿傷。醫生說,好在是右肺,如果是左肺,這個人已經死了。
第七十一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戰圓圓的驚魂一夜始于一聲——
“方馥濃,還錢!”
來者不善且來勢洶洶,方馥濃沒天真到以為可以以情動人,他的第一反應是拽起了戰圓圓的手,走為上策。
兩個人往巷子里跑,跑著跑著其中一個就拖了后腿。
戰圓圓不曾這樣跑過。要知道學校里的跑步考試,從五十米到八百米她從沒及格過,每回跑步都踢踢踏踏落在最后,每次踢踏落后她都像死了一回。
耳邊聽取著呼嘯的風聲,戰圓圓感到心臟在癟癟的胸膛里頭東搖西晃,就快自說自話地迸裂出膛。
“馥濃……馥濃哥……腳……”呼救的聲音細若蚊子嚶嚶,踩著細高跟的女孩崴了腳,是真的跑不動了。
不用她喊,男人也得停下來。
一個人脫身容易,可他這會兒還拖著一個戰圓圓。迅速向四周掃了一眼,巷子里雜物堆得不少,方馥濃馬上發現了一輛早餐車,上頭蓋著一層深藍色的塑膠幕布。他將身邊的女孩推了過去,“你躲這里,有機會就報警。”
然后還蹲下身,將扯落的耳機替戰圓圓帶上。
方馥濃笑了笑,別怕。
追債的人已經從幽暗的拐角處露了臉,方馥濃大步跑向另外一邊,巷子是死的。
方馥濃轉過臉看著他們: “我以為我已經和你們老板談妥了,錢的事情他答應再寬限幾天。”說這話的時候他微微皺眉,表情從未有過的嚴肅。剛才會跑就是知道那邊出爾反爾了,可這話卻不得不說,畢竟誰也不想被人堵著揍。
“你談的那個只是嘍嘍,真正的老板是蒲少,他一定要你按時還利息,我們也沒辦法。”
方馥濃印象里沒“蒲少”這個人。若不是這會兒生死攸關,他簡直想為這稱呼發笑,這年頭好像只要年紀不大又有點錢的,都可以自稱是“X少”。
“少”是一個多麼靈動的字眼,必得年輕、強勁,也必有一錘定音的果敢、一飛沖天的豪情,怎麼想,都跟這群生活腐朽的二世祖不沾半點關系。
“能不能轉告你們老板……蒲少,我會想辦法盡快把錢湊齊。
”但這個時候方馥濃一點笑不出來,態度十分懇切,口吻誠心商榷,盡管他知道這些人根本沒道理可講,他曾親眼看見一對老夫妻跪下叩頭半天,最后還是賤價賣掉了房子才換回了自己兒子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