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名弟子憨憨一笑:“嘿嘿,背后確實有些淵源……是幾年前的一次意外,我在歷練時被江師叔所救,他見我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靈器,便分了一縷靈力注入了蓮燈之中,從此這盞燈便成了克制邪祟魔物的絕頂神器,我將其煉化成了我的本名靈器。”
他此話一出,其余人瞬間炸開鍋:“……什麼?!你怎麼不早說?”
“江師叔?啊啊啊啊啊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江師叔吧!”
“嗚嗚嗚嗚怪不得,從剛剛開始,我就感覺從內到晚都被圣光洗禮了,原來竟然是鳳凰的靈光嗚嗚嗚嗚!”
“那個,你能不能再做一次那個,就是那個……”
在大呼小叫哭天搶地嫉妒到眼紅的一群年輕弟子中,謝輕言最初的那縷深沉的目光很快被掩飾得恢復如初,視線從蓮燈收回,思緒卻一瞬間地放空。
啊……
宴秋。
的確是那個人能做得出來的事。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謝輕言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并且對此深信不疑。
自幼無父無母,遭人欺凌,險些成為村子進貢給魔物的祭品,又在一場并非偶然、吞噬一切的大火中倉皇出逃,成為唯一的幸存者,一路顛沛流離,拜入昆侖。
所以對如今的一切,甚至被世人誦贊為“君子劍”,他心下只有嘲諷的好笑。
——他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
并不是什麼狗屁的天下蒼生,可笑的拯救世人。
他無比清楚。
……僅僅只是因為那個人。
那個人能為了黎明蒼生幾經生死,也會路遇無助窘迫的后輩時心軟嘆息,分出一縷靈力注入對方的靈器之中。
江宴秋就是這樣的人。
就像陰暗的、只能在夜間出行的怪物,也會為了能靠近仰望渴慕的那道光芒,把自己偽裝成正常人的模樣。
謝輕言時常心想,當初入門試煉時猶豫再三、不愿令他入門的那些昆侖修士,他們的擔心其實是完全正確的。
……因為他就是一個再徹底不過的怪物。
就像他當初衣衫襤褸、滿身傷痕、面無表情地向倒滿燭油的地面扔下火把一樣——他時常壓抑不住內心那些陰暗又暴虐的想法。
表面言笑晏晏,與人談笑風生,腦海中抑制不住浮現的,卻是將那人周圍趨之若鶩的一群該死的蒼蠅狠狠按進泥水堆里,把那些覬覦骯臟的眼球狠狠踩爆,讓他們再也不能用那樣惡心的眼神看向那個人。
怪物就應該生活在陰溝之中。
他本應該萬劫不復。
但是那人卻朝他伸出了手。
他就像是猝不及防被剝開外衣、剃光皮毛的困獸,一覽無余、倉皇無措地展現在那人面前,被光芒刺得淚流滿面,也忍不住通紅著眼死死看去。
于是一眼萬年。
于是……他開始想學著做一個正常人了。
小心翼翼地收斂好尖銳的利刺,每當那些陰暗的、暴虐的念頭浮現時,就狠狠地掐住掌心,直到那片皮肉血肉模糊。直到后來,那片皮肉麻木到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慢慢地,他好像真的可以偽裝得天衣無縫。
假裝自己不是生來的怪物,假裝自己可以正大光明、肆無忌憚地站在那人身邊。
可是……
可是啊。
他骯臟的、低賤的、卑微的目光,投射出的,只有那人再圓滿不過的善。
他們是那麼的般配,他們站在一起時,那人的眉眼和發梢,都訴說著再明顯不過的笑意與愛意。
——是那人親手拽著他的手腕,將他從深深的、只一步便踏錯的沼澤中拽起。
他又怎麼忍心。
……親手玷污。
就像戲臺上恩愛的君子與佳人,一曲唱罷,好一對佳偶天成、無比般配的璧人,他坐在臺下微笑鼓掌,欣賞這一出再完滿不過的戲劇。
他雖是“君子劍”,卻并非那人的良人。
一只雨夜的困獸小心翼翼地抖落毛發的泥水,一場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愛慕終止在雨夜——“師叔?謝師叔?你怎麼了?”
面前拿著蓮燈的年輕弟子疑惑開口,隨機恍然大悟:“啊!我想起來了,謝師叔當年跟江師叔還是同一年入門的同門呢。”
他露出一個憨厚又羞澀的笑容:“要是、要是哪天您遇上江師叔,能幫我跟他道聲謝嗎?我真的很感激他。當初要不是他,我可能就不是現在的我了。他真的、他真的是我遇見過,最好最好的人。”
嗯。
謝輕言笑道。
“好啊。”
他當然知道。
他是他生命中遇見過的,再好不過的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