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約莫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江氏仙宅的偌大庭院被籠罩在盛大到刺眼的日光下,曬得人昏昏欲睡。
云窗靜掩,煙柳畫橋,悄無聲息、一絲微風也無的湖心亭苑只有江宴秋和韓少卿兩人,一個扎馬步練劍,一個翹著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為人師表”,兩人俱是額頭頻點,小雞啄米,兩眼無神,一臉放空。
終于,第無數次差點栽入池底后,韓少卿淚眼朦朧地打完最后一個哈欠,“啪”地一聲打開折扇,興致勃勃道:“小宴秋,你烤過錦鯉嗎?”
江宴秋:“……?”
韓少卿放眼遠眺,神色垂涎地望著湖中五顏六色、胖不溜秋的錦鯉,慫恿道:“你們江家湖里的這錦鯉可是鼎鼎有名的名貴品種,靈氣充溢,肉質緊實,肥而不膩,若是用柴火炙烤,清亮的油脂滴下來,還會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芬芳,著實是令人懷念啊……咳咳,走走走,少卿哥哥帶你抓魚去!”
兩人不僅無所事事地荒廢了一個下午,還霍霍了江塵年十幾條名貴錦鯉,事后均是神情嚴肅地擦擦嘴,兩位共犯達成一致意見,準備當作無事發生,找了個地兒一起挖坑,把魚骨一股腦兒埋了進去。
反正江塵年日理萬機,肯定不會注意到他池子里的上百條錦鯉莫名其妙少了十幾條。
這場絕密的案件、嫻熟的手法,本該天衣無縫,無人察覺。
只可惜當晚,埋魚骨的僻靜荒園就被靈犬刨了個一干二凈。
搖著細長白尾的靈犬歡快地扒了一爪子土,狗鼻子靈光得很,把所有靈魚骨都翻了出來,含在嘴里咬得嘎嘣嘎嘣響。
江宴秋:“……”
韓少卿:“……”
慌忙找狗繩栓狗的下人:“……”
要怪只能怪這肥錦鯉實在太香了,讓人和狗都把持不住。
當天正巧回了祖宅的江塵年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反思把幼弟交給這不靠譜的家伙,是不是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江宴秋事后回憶起來,已經完全不記得當時被便宜大哥抓包后差點原地摳出三室一廳的尷尬了,只記得韓少卿這男狐貍沒騙人。
那錦鯉的味道確實很不錯。
.江宴秋眼眶通紅,卻顫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這一身純粹的鳳凰血——這對魔氣如此敏銳的感知。
他的靈魂像是被劈開成兩半,一般沉甸甸地墜落在地面,渾身冰冷,動彈不得;另一半則仿佛脫離了肉體,懸浮飄蕩在本空之中,冷靜又默然,無比清醒地瞬間確認了眼前殘酷的現實。
——這是入魔的征象。
那個玉樹臨風,折扇輕搖,總是言笑晏晏的昆侖首席,那個無數人景仰愛慕的韓少卿。
江宴秋一瞬間握緊拳頭,五指用力到幾乎掐進肉中,“你到底……到底為什麼……”
——雖然他時常吐槽韓少卿的花枝招展、口吻輕浮,為他不分場合的胡言亂語和天馬行空大為頭疼,但是……
但是。
他從沒有任何一刻懷疑過他的人品,他那顆剔透的道心,和他望向昆侖時的眼神。
他幾乎是自己回到江家、踏入修真界的半個引路人,比起老成持重的江塵年,有時幾乎更像他半個大哥。
瞬間,江宴秋似乎是想到什麼——像是急于證明什麼,或是想為對方找理由開脫一般,結結巴巴地開口:“少卿哥,你、你是不是遇上什麼難事了?是遇上對付不了的大魔,不小心魔氣入體了嗎?我有辦法,我們都可以幫你!還是說……”
猛然間,他想起之前韓少卿接下的那個天階任務!
逍遙宗慘遭魔宗覆滅,僅剩掌門一人拼著僅剩的修為叩開山門向昆侖求援。那時韓少卿剛剛出關,他師尊李松儒,便將這一任務作為歷練交給了愛徒。
是不是、是不是他在幫助逍遙宗對付魔宗時遇上了什麼!
一定是這樣!
他的神色是那樣急迫,帶著微末的希望和祈求,以至于笑比哭還難看。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響起。
像是撕開虛幻的假面,揭露殘酷的真實之前的最后一絲不忍。
那人轉過身,眼尾不知何時沾染上一抹血跡,像是一滴搖搖欲墜的淚痣。
明明是同一張臉,絲毫未變的五官。
卻能與記憶中判若兩人,以至于令人完全無法……也不敢相認。
他終于開口了。
“宴秋,你準備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呢。”
薄唇輕啟,他眼神似有憐憫,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甚至還朝江宴秋笑了一下。
“憑你的能力,難道還看不出……我完完全全,是自愿的嗎。”
掌心被五指劃破,江宴秋身形似乎微晃了下,嘴唇囁嚅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滿樓眉頭皺起,不著痕跡地上前一步,擋住韓少卿滿含深意的視線,也順便將江宴秋護在自己身后:“韓師兄,你這副樣子……是準備判出昆侖了嗎?為何特地要來見宴秋?以及,掌門真人知道這件事嗎?”
聽到最后幾個字,韓少卿氤著一圈猩紅的瞳孔閃過一絲嘲諷。
“你說我那好師尊啊……”他漫不經心開口:“他老人家自然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天底下,又有多少事能真正逃出他的手掌心呢?今日之我,明日之你,都不過是他翻覆手掌、身不由己的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