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心善的大和尚。
“……阿彌陀佛。”
或許是錯覺。
聽聞江宴秋說完的那一秒鐘,釋真蒼老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貧僧會在阿鼻地獄,為他們誦念往生咒。”
“江施主,你們若是想走,現在還有機會,貧僧不會阻攔。”釋真緩緩道,“四象乾坤聚陰陣若是成功開啟……就再也沒有反悔的余地了。”
“師兄!”
“釋真師叔!”
此話一出,不少他身后的少林弟子都驚呼出聲,顯然對釋真最后關頭愿意放跑江宴秋他們十分不贊成。
“……我意已決,后果由貧僧一應承擔,不用再勸。”
于是那些佛修紛紛沉默了。
想來平日釋真雖然溫和謙遜,卻是相當說一不二之人。
“當年……慧凈他們曾在秘境中受過江施主諸多照拂,若是沒有他挺身而出,出手相助,恐怕多少年前弟子都要折損其中。”
“這是少林欠他的人情。”
“竟然是他……”
不少佛修微微動容。
顯然對當年南瀾秘境之事記憶尤深,也聽說過江宴秋此人的壯舉。
“……我不會走。”
江宴秋手腕翻轉舉起鳳鳴,劍尖直指向釋真。
“我要阻止你。”
——話說得好聽。
江宴秋心中微微苦笑,甚至還有這個閑心吐槽自己。
就憑他們兩個,無論如何也抵抗不了少林這麼多佛修,哪怕對方才因為剛剛的陣法修為大削。
還真是造化弄人。
一刻鐘前還在并肩作戰,轉瞬間就能拔刀相向。
突然,一聲輕到幾乎難以被人耳捕捉,轉瞬即逝的悶哼在江宴秋身后響起。
……難以用語言描述他當時的心情。
像是滾燙的巖漿潑灑進冰川,烏金西沉入冷海,他心神巨震,手腳更先一步大腦地飛奔至郁慈身邊。
“小師叔!”
他冷峻的側臉面色不變,嘴角卻溢出一絲蜿蜒的、鮮紅到刺眼的血跡。
江宴秋慌得不知道改怎麼辦才好,想掏帕子替他擦拭那血液,卻知道這根本只是自欺欺人的無濟于事。
——是先前跟蕭衍之的對戰!
對方那時候已有伏龍境的修為,小師叔只有玄光境,卻跟他纏斗了那麼久……
江宴秋嗓音急到有些哽咽,“小師叔,你不要有事小師叔!我帶你回昆侖,我馬上就帶你回昆侖……”
他從沒有像此刻一般恨過自己的不敏銳,小師叔可能早已受了內傷,自己卻絲毫未發覺,還被他擋在身后,幾乎化解了所有攻勢的余波。
“……我沒事。”郁慈剛想開口安撫他,卻又是一口血吐出。
江宴秋視線有些模糊,一個勁兒地湊過去想把郁慈扶起來,讓對方把大部分身體的重量支撐到他自己身上。
“……我說過,我不會有事的。”郁慈似乎有些無奈,看他的眼神卻依舊溫和,“即使這具身體損毀,對我也沒有什麼大礙。”
江宴秋視線更模糊了。
在他耳中,小師叔這是已經心存死志,在一邊安慰他,一邊交代遺言了。
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誠心地祈求神佛。
……能不能有人來……能不能有人來救救小師叔,來阻止已經瘋了的釋真,救下闕城幾十萬的無辜百姓……
時間流逝,他呆呆地堵著郁慈嘴角溢出的血液,眼淚也洶涌而出。
有沒有誰來……
“怎麼回事?好重的魔氣!”
“闕城怎會落到這般境地?!宴秋的傳訊符發得那麼急,到底出了什麼事?”
“師弟師妹,情況不對,你們先去地面支援那些誅殺魔物的同門,我們跟著師叔去皇宮上方看看!那里殘留的魔氣也太重了!”
太陽完全升起,將萬千旭陽灑向大地。
幾十數百名弟子御著飛劍,在為首一名短發女修和兩名男修的帶領下趕來,一時之間,闕城的上空留下無數道飛劍的靈光劃過的痕跡。
昆侖的援兵,終于趕到了!
一部人已然加入地面與魔物的交戰,疏散和保護混亂的民眾,而另一部分人,則十分謹慎地朝皇宮上方,也就是江宴秋所處的地方飛去。
周圍濃厚的血霧阻擋了他們的視線,因此,他們第一時間竟是沒發現混跡在一眾少林佛修中的江宴秋跟郁慈。
帶隊之人……竟然是藏姝峰峰主,范云英!
她一頭濃密的長發此時剃到了及肩的位置,腦后束著一根發帶,顯得格外干練和雷厲風行,眉頭微蹙,滿臉的不耐。
——尤其是看到江宴秋后,這股神色簡直更明顯了。
畢竟當初江宴秋跟范軼結下的梁子,給整個范氏和老祖藏姝峰主范云英都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她幾乎把“怎麼是你小子”幾個字寫在了臉上,然而聯想起江宴秋那封十萬火急的傳訊符,和闕城刀光血影、宛如煉獄的景象,眉頭不禁一跳,看向釋真為首的那幫少林佛修,臉色十分不善。
她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江宴秋身前。
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
“釋真方丈,這是怎麼回事?欺負人欺負到我們昆侖年輕弟子的頭上,這就是你們少林的態度嗎?”
這一幕,簡直夢回當年竹香苑時,她高高在上,滿臉怒容地對江宴秋的詰問。
那神情,那語氣,簡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