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聞言,怔怔地愣在原地,沒有作聲。
既不像有的兄弟哭天喊地,嚎啕大哭,也不像大皇子那樣,還在跟黑甲衛據理力爭。
他整個人一動不動,就連結實的背脊似乎都佝僂了幾分,心中無比復雜。
父皇……就這麼不信任他們麼。
就連最心愛的太子薨了,寧愿獨自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也不忘第一時間下令其他兄弟們不許進宮……
他苦笑一聲。
更令他難以接受的是,當聽到六弟薨了的消息后,除了驚訝和悲痛,他的心中,無法抑制地涌現出猶豫和狂喜。
那是不是說明……
他也有機會了。
說對那個位置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渴望和期待,那是騙人的。哪怕能騙過父皇,也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
午夜夢回時,他也曾捫心自問,自己征戰馳騁沙場多年,立下赫赫戰功,對大宛可以說是嘔心瀝血、貢獻極多。
又為什麼不能是他。
可父皇的命令和這一通操作,直接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在他心中,他們這些兒子,從來都只是臣子,而不是家人。
他真正的家人,從來只有皇后所出的太子跟鳳陽。
見五皇子一幅大受打擊的樣子,江宴秋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外面雨大,五殿下,不如回去等,或是找個地方避雨吧。”
即使小太監賣力地撐著傘,五皇子的鬢發也早已被這瓢潑大雨打濕了。跟能用避水訣把自己烤干的江宴秋他們比起來,的確顯得十分狼狽。
他苦笑道:“對不住兩位仙師了,讓你們跟著白跑一趟。
”
“好說。”江宴秋道。
他們一行人正要回馬車,就見一名黑甲衛頂著大雨大步走來,面無表情道:“圣上有令,兩位昆侖仙師可以進宮,請二位隨我來吧。”
.沒想到,二進宮來得這麼快。
小太監默默在前邊帶路,想起五皇子最后的表情,江宴秋還是沒忍住嘆了口氣。
雖說天家無父子,太子弟弟突然仙逝,結果其余兄弟幾個,老皇帝一個沒準放進宮,可能連最后一面也見不上,想想還是挺殘酷的。
皇宮中一片寂靜。
就在不久前,恢弘氣派的殿宇還張燈結彩、曲水流觴的御花園熱鬧非凡,宮里的菱花湛露仿佛怎麼也開不敗。
沒想到這次,深宮已是一片死寂。偶有路過的宮女太監,都是低著頭行色匆匆,面上不敢有絲毫悲痛之外的表情。
很快,江宴秋他們便被帶到了東宮。
皇后早已哭成淚人,面上的妝容俱被淚水糊成一團團,此刻正被宮女扶著,一幅搖搖欲墜的模樣。
鳳陽也在,她眼眶通紅,神色卻還算沉著,這種時候還能冷靜地對江宴秋他們行了一禮:“仙師,皇兄他……”只說了個開頭,她便說不下去了。因為皇后傷心過度,險些暈倒,她連忙上前,與宮女一道把人攙扶住。
而昭武帝……他此刻看起來,比五皇子先前描述得嚴重多了。
壽宴初見時,江宴秋還驚訝過昭武帝保養得當,一點不像六十歲的人,面孔飽含威嚴,眼不昏耳不聾,十分凌厲雄健的模樣。
短短一天過去,對方簡直像是蒼老了二十歲,兩鬢一夜間斑白了,渾濁的眼中似乎也有什麼精芒熄滅了。
他未穿那身氣派十足的威嚴龍袍,只著里衣半倚在床上,鬢發微亂,臉色也有些灰敗,身旁環繞著一群戰戰兢兢的太醫,正為其診脈調藥。
聽到江宴秋跟郁慈來時的動靜,他也只是半睜開眼,渾濁的眼球倒映著他們的身影,嗓音蒼老沙啞:“……犬子之死竟勞駕二位仙師,叫你們費心了。”
江宴秋:“……陛下節哀,保重龍體。”
昭武帝靜靜地闔上雙眼,過了許久才道:“我大宛周氏……怎會落得如此報應,叫朕白發人送黑發人。橫兒他……自小康健懂事,最有一顆慈悲愛民之心,怎麼會……走在朕的前頭。”
話還未說完,昭武帝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驚得太醫們端藥的端藥,擦嘴的擦嘴,昭武帝咳得越來越重,似是恨不得把肺都咳出來,到最后,帕子上甚至沾了血絲。
“父、父皇……”
就在這時,一道弱弱的男聲在殿外響起。
他似乎徘徊已久,無比躊躇,卻又不敢進來。
江宴秋見到來人,不禁微微一愣。
——竟然是周徹。
他依舊一副身形單薄,不勝冷風的模樣,細瘦得仿佛連寬大的皇子服都撐不起來。
“小殿下?”
“……誰叫你來的,給我滾出去。”
江宴秋跟昭武帝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昭武帝平靜地將染血的帕子揉了揉,扔進了痰盂里。看向二十一皇子周徹,眼球中泛著血絲,暴怒道:“是誰讓你來的?!”
周徹像是被嚇了一大跳,畏畏縮縮、渾身顫抖地就想往江宴秋身后藏,他帶著哭腔道:“我、我聽說太子哥哥病了,想來看看他。”
二十一皇子年齡未到,尚未出府,還住在宮中。
竟是被他不知怎地甩開了身邊的下人,一個人摸來了東宮。
結果正好撞在了昭武帝的槍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