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比江宴秋本人還生氣、還在意這件事:“你好好當你的仙師,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趕在這種時候替人出頭!”
——你明明就應該學聰明一點,不應該跟什麼玉仙樓扯上關系,更不該為了她們,跟九皇子的客人、那些紈绔貴族起沖突。
無論哪一件,明明都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他已經是不染紅塵、高高在上的修真者了,就應該狠心地跟凡人劃清界限,再不回頭。
江宴秋卻理解錯了,以為她是在嗔怪,自己回來了也不知道回去看看。
——他本來已經打算好了,臨走前跟小師叔一道偷偷回去看一眼她們。
……就一眼。
此時此刻,他終于直視了心底的懦弱。
也終于,忽然明白了昆侖那條門規,背后的深意。
他憂懼紅顏枯骨,憂懼故人不再。
憂懼前路險阻,處處虎穴龍潭,將好不容易擁有了新的生活、走上正軌的她們,卷入一條刀光劍影的歧路。
所以干脆,把自己埋成一只鴕鳥。
眼下雖然進度提前了,還是在這種場合尷尬地碰上,江宴秋還是下意識地擺正自己的姿態,道歉哄人:“抱歉抱歉,我早該回去看看的。這不是——”他微嘆一聲。
“……近鄉情怯麼。”
仿佛只要他不去看,原先的一切就能被時光定格。
他還是那個整日坐在簡陋的小書房,為下個月的戲本咬著筆桿、埋頭苦想的“江宴秋”。
.小鵲仙下意識反駁:“誰要你來看了!”說完,她自己也覺得語氣沖了些,抿了抿唇。
身后本想歡呼雀躍的小姑娘們,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不敢說話了。
——她們大多是被父母發賣的女兒,或是家里實在窮得揭不開鍋,哪里有口飯吃就去哪里的難民,大多是江宴秋回了江家之后,才來樓里的。
玉仙樓對這些姑娘來者不拒,簽的身契的內容也完全改了。
一天三頓飽飯,按月結工錢。年齡小的,樓里免費養著,等到能讀書認字的年紀,就一邊跟著先生上大課,一邊做些工錢抵自己吃的大米飯。
彈琴、畫畫、給人抄書,哪怕做雜活養活自己……也不許入那下九流的行當。
在她們眼里,玉仙樓里的姨母姐姐,都是頂頂好的人,長得好看又心善,一個個都是女菩薩。
偶爾有人唏噓著提起那位傳說中的“江公子”,卻很快被人瞪眼捂嘴,不許再說了——江公子是被頂頂有名的大家族接回去學仙術了,將來要當威風凜凜的江仙師的,可不能被人知道曾經在她們這兒生活過。
以至于后來的小姑娘,漸漸都不知道“江宴秋”這個人了。
其中一個弱弱問道:“鵲仙姐姐,這位公子不是幫了咱們的恩人嗎?怎麼還朝他大呼小叫的呀,我們不如把人請回去喝杯茶吧。”
“對呀對呀,鵲仙姐姐。”
小鵲仙被她們嘰嘰喳喳的吵得頭疼:“都不許說話了。”
眾人瞬間閉嘴,眼巴巴地看著她。
江宴秋:“正好,我也回去看……”
小鵲仙直直地看向他:“你不許回去。”
江宴秋:“……”
“不預約就想走后門,想得倒美。”小鵲仙道,“想回玉仙樓?老老實實預約排隊去吧,也不用太久,大半年后吧,應該就能排到了。”
江宴秋:“……”
啊這。
他心里微嘆口氣。
其實他大概猜到了。
小鵲仙為什麼這麼說。
……是怕去了,對他的名聲有礙嗎?
江宴秋簡直覺得有些好笑。
這姑娘看著又兇又精明,其實屬她最傻。
竟然也知道考慮這些了。
他剛想說什麼,就被小鵲仙輕飄飄堵了回來:“跟我說也沒用,我只是拿拿分紅而已,規矩就是規矩,大家都得遵守才叫規矩,你想讓我當那個帶頭破禁的人?想得美,我才不呢。”
江宴秋:“……”
他還一句話沒說呢姐姐。
小鵲仙的目光從他的發旋到腳背,短暫而克制地掠過,然后滿不在乎地看向了倚在江宴秋肩上,外面鬧哄哄到現在也沒能清醒的楚辭。
她勉為其難,仿佛吃了天大的虧道:“這人你交給我吧,我回去的時候順路找個旅店把人放下。”
江宴秋:“……啊?”
小鵲仙見他竟然敢為難,立即橫眉冷對:“啊什麼啊?你有什麼不滿嗎?又不是孤男寡女,你還怕我吃了他?”
那倒不是這個意思……
小鵲仙已經不耐煩了:“放心吧,一定幫你找家貴的服務好的,包管他第二天酒醒不頭疼……就當是我今天還你的人情。”
對方都這麼說了,江宴秋再拒絕,多少有點不識好歹了。
“哎,這是那位公子的朋友嗎?”
“長得還挺俊的,就是也太不能喝了……”
“沒錯,醉成這個樣子,酒量這麼差,還不如我呢……”
這些小姑娘也不怕人,接過楚辭后嘰嘰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語,還十分大膽地戳了戳楚辭的臉頰。
江宴秋:“……”
自求多福吧楚師兄。
小鵲仙臉上這才露出點笑意。
只是這點笑意很快就如輕煙般消散了。
“告辭了……照顧好你自己。”她難得輕聲道。
“會的。”江宴秋點頭。
今日……就算了吧。
等他解決了這次的任務,和潛藏在暗處的危機。
多買點禮物,好好回去和大家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