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會不喜歡他呢。
即使隔了多年未見的陳婆婆,都對他念念不忘,一眼就能把人認出來。
“當年,聽說那孩子是被大戶人家接回去當少爺,學仙法去了。我這把老骨頭,沒想到入土前,還有能再見著他的一天喲。”陳婆婆絮絮叨叨地念叨完,給江宴秋跟郁慈的碗里又偷偷各加了一顆鹵蛋,又笑瞇瞇地走了。
郁慈忽然就明白了,那日江宴秋站在湖心亭,望著月亮的惆悵。
原來……
他這樣想家麼。
不是廬陵江氏,而是從小長大的闕城,那間小小的樓。
甚至因為不敢違背門規,不敢偷偷回去,得知自己愿意對仙山裝聾作啞、甚至愿意陪他回去后,表現得那樣高興。
眼睛里都盛著一汪彎彎的月牙。
郁慈只覺得心里柔軟得一塌糊涂。
那股酸澀的悸動仿佛能從心臟流淌到四肢百骸,有種很輕很鈍的痛。
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令他坐立難安,不能忍受一秒少年不在自己眼前,幾乎想立即站起身,去后廚尋到他。
“小師叔,我回來啦!——啊,你都快吃完了嗎。”江宴秋端著裝有滿滿一碗粉的瓷碗回來,一臉震撼。
小師叔吃相明明如此斯文,卻又眨眼間將一整碗粉化為烏有……真是恐怖如斯!
“嗯。”郁慈把碗筷收拾整齊,抬眸看向他。
……然后,江宴秋就突然被對方揪了一下臉。
力度甚至還有些重!把他臉頰都捏紅了?
江宴秋:“……?”
他滿頭問號地看向郁慈。
……難道自己剛剛跑去后廚吃獨食,小師叔生氣了?
他心虛地想。
正要開口,卻見郁慈無比淡定又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剛剛惡趣味掐小師侄臉頰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還想吃什麼嗎?”他問道。
“待會兒陪你一起去買。”!
第70章
“——阿啾!”
蒼翠小院上的一間清雅閣樓,一名貌美女子突然打了個噴嚏。
即使是在美女如云的闕城,她出落得也十分標致,峨眉淡掃,容妝精致,膚若凝脂,一點朱唇,如瀑的青絲在腦后松散地挽起,芊芊十指用鳳仙花染成朱紅色,正漫不經心地搗著香灰。
最叫人難以忘懷的,還是她那難以言喻的清冷氣質,嘴角雖掛著淡笑,眉眼確實倦懶冷漠的,仿佛再怎麼努力,也難以進入她的心懷。
她自己倒還沒什麼,這噴嚏卻打得一旁收拾床鋪的小丫鬟十分緊張:“鵲仙姐姐,身子可有什麼不適?莫不是昨夜坐在庭院賞月,染了風寒?要不要我去請大夫?”
不怪她緊張,如今這位“小鵲仙”姑娘,可是玉仙樓頭牌中的頭牌,多少王公貴族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展喉獻歌一曲。手里捏著大把玉仙樓的分紅,照理說,小鵲仙完全可以不用拋頭露面,做拿甚麼——哦對,“幕后股東”,小鵲仙卻依然雷打不動地照樣每月登臺獻唱一曲。
她目光婉轉纏綿,卻似隔著重重的遠山煙霧,落不到實處。
總似在追尋著什麼看不見的人。
小鵲仙把玩著細長的煙槍,漫不經心地抽了一口:“請什麼大夫,我又不是什麼嬌氣的少奶奶,一個賣唱的,哪有這麼金貴。”
小丫鬟連忙道:“鵲仙姐姐,您可千萬別這麼說,這麼多王公貴族都喜歡聽您唱的歌兒,還有皇子專門來咱們玉仙樓捧場,您可金貴著呢!”
“皇子……”小鵲仙嘲諷一笑,幽幽道:“我又不喜歡他,就算是皇帝老兒,我也不稀罕。我喜歡的人……”
她自嘲一笑,緩緩吐出口煙圈,沒有再說。
一旁的小丫鬟又開始手腳麻利地擦起了矮桌上的花瓶:“姑奶奶,您還是少抽點煙吧。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麼好的,傷嗓子不說,還費錢,要是江公子還在,指定又要念叨你……”
小鵲仙挑著煙槍的手微微一頓。
是了。
這沉香煙,還是她幾年前,剛被叔父賣到怡紅館那會兒染上的毛病。煙絲不貴,客人愛抽,尤其是事后,倚坐在床頭吞云吐霧,有時候興致上來了,也會把煙槍遞到她嘴邊,示意她來幾口。
小鵲仙原先不愛抽,總覺得有股嗆人的味兒,每每咳得撕心裂肺,這時候客人就會哈哈大笑,把煙槍接過去,吧嗒吧嗒幾口,看著十分沉醉。
后來,她自己也發掘到其中的趣處了。有時候不是愛抽,就是心里煩悶,覺得日子沒意思,短暫地在升騰的煙霧中,拋卻這凡世累贅臃腫的肉身。
江宴秋不讓她抽。
一看見她抽煙槍,那人就皺眉,一幅十分無奈的樣子,用些聽不懂的新潮詞兒,跟她科普抽煙的害處。每次被抓包,那人就遞給她一塊陳皮糖,美其名曰“戒煙替代物”。
久而久之,她就不抽了。
一來,是覺得日子似乎也沒那麼難捱了;二來,是怕那人聞了自己衣服上的煙味兒,不高興。
——這老伙計還是最近撿起來的。
她看見那滿臉猥瑣相的地包天——叫什麼來著,什麼狗屁“夏真人”,心里就煩,況且當年苦口婆心勸她戒煙的人也不在了。
小鵲仙默默熄掉煙槍,忽然,有人毫不客氣地推開門,蹬蹬蹬繞過十二扇的云水屏風,一把掀開淡青色的帷帳,大大咧咧道:“翠花,李翠花你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