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頭收起魚竿,轉過身來。
江宴秋后撤一步,渾身緊繃,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沒當場把王湘君摔下去!
——那老頭,只有半張臉!
他左半邊臉肉已經全沒有了,只剩個骷髏架子,無數蛆蟲在其上爬來爬去,還有從黑咕隆咚的空洞眼窩中爬進爬出的!而右半邊臉,看著是個苦悶的、郁郁寡歡的中年男人,說好聽點叫文雅,說難聽,那就是泯然眾人,沒什麼特色。
江宴秋滿目悚然,身上寒毛根根豎起!
這蛆蟲他不久前才見過,正是詹臺樂所言出自蠱師之手!
要不是對蜃的信任,他現在就要拔劍了!
對方卻短促地笑了一聲,嘆了口氣:“這都幾千年了,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外人。”
江宴秋強壓下心中的驚疑,面上維持著恭敬的神色,咬牙說出了心中的猜測:“……您便是鏡湖真人?”
中年漁夫笑了笑:“是,也不是。那人死了幾千年了,我只是被封存在這幻境中的一縷殘魂而已。”
這已經超出了江宴秋的修真界知識儲備了。
竟然誤打誤撞被他撞見了秘境主人,對方不僅不是傳聞中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大修士,反而看著如此落魄,殘魂都沒剩半張臉的,著實叫人不知該說些什麼。
對方看起來卻不太在意,似乎是看自家小輩一樣,和藹地笑了笑:“看了一下你的本體,不好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小友,你似乎是只……鳳凰吧?”
江宴秋:“……”
行叭,劍尊都能看出他的真身,鏡湖真人要是當年還在世的時候,起碼也有逼近飛升的修為,能叫破他的真身也不奇怪。
鏡湖真人道:“其實,這也是我第二次看見鳳凰。這種傳說中的瑞獸,修士罕有得見的。我年幼時曾見過鳳凰于飛,巨大的尾羽掠過天際的場景,這種只在傳說中的美麗生物,真是令人震撼啊。”
他這張臉看著可憐可怖,本人卻似乎沒什麼惡意,仿佛一名看遍世間滄桑的寬厚長輩,相當溫厚地展示了和藹善意。
看到江宴秋背上昏迷不醒的王湘君時,他忽然愣了愣。
他似乎是想移開視線,卻又舍不得般,無比珍惜又懷念地看上好幾眼。仿佛每一眼,都是人生中稀疏平常的一次離別,以為山高水長,天高路遠,殊不知,早已是命運中劃破生死的訣別。
良久,他才掩飾了自己的失態,笑道:“這位小友,長得真像我的一位故人。”
誰?王湘君?
鏡湖真人的目光透露出懷念:“她還是這樣倔強又要強,發誓只讓女兒繼承自己的衣缽,果真說到做到,倒是令這位小友扮作女子好多年。”
他一眼便識破王湘君乃是男扮女裝了。
“很好,很好。”他喃喃自語:“最后得見她的后人,知道她子孫滿堂,福澤萬年,我也死而無憾了。”
江宴秋本想趁機問他出去的路怎麼走,但想了想,還是換了個問題。
“前輩,我們今年進入秘境,發現較往年格外古怪兇險。不僅有大陸以及絕跡多年的蠱師疑似復現,還有一種名叫燭陰猻,似虎似猴的古怪生物,它們的尸體引來噬人血肉的黑霧,殘暴異常,請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鏡湖真人長嘆口氣:“看來我生前的遺囑,是沒一個人聽啊。
”
“也罷,你們這番劫數,本質也因我而起。”
“我生前入魔,曾犯下滔天大罪,罄竹難書,絕無可恕,這只眼睛和這半張臉,便是報應。”
“秘境是我元神和芥子所化,連通魔界冥河,兇險異常,我本昭告世人,絕對要將其封印,若是貪圖其內寶物擅自闖入,恐怕性命難保。沒想到,你們這群不怕死的小輩,竟敢隔幾年便進來一次。”
江宴秋:“……”
這就很尷尬了,仙盟你們怎麼敢的啊仙盟,半點背調不做就讓他們來找死啊。
鏡湖真人僅剩的那只眼睛微瞇著,似乎有惋惜沉痛,一瞬間想了很多,又似乎只是淡而默之,什麼都沒想。他嘆了口氣:“天下要亂啊。”
江宴秋心中一滯,鏡湖真人轉而一笑,僅剩的眼睛帶著笑意看著他:“罷了,我反正也快魂飛魄散了,這秘境,就送你吧。”
江宴秋一瞬間懷疑自己耳背聽錯了,或是在幻境中還沒醒。
鏡湖真人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說要送他一塊綠豆糕。
秘境?!這也太貴重了吧,哪有人開口送秘境的?
鏡湖真人似乎從他豐富復雜的表情變化讀懂了他心中所想,哈哈大笑:“看在你身后那位小友的面子上,不過區區秘境,又有何妨。”
似乎是因為他的那位“故人”?而看他跟王湘君感情似乎甚篤,就要把這份天大的饋贈給他?
江宴秋想了想,心道:“要不前輩您直接治好我朋友,等他醒來后直接給他吧。”
“不必。”鏡湖真人卻是拒絕,“他不合適,也承受不了。你天生鳳凰骨,接受這份饋贈,再適合不過。只是——我希望你們日后還能這樣彼此相互扶持,可以的話,你須照拂他一二,莫要形同陌路,也莫要拔刀相向、血海恩仇。
”
看來鏡湖真人跟那位故人的故事也很復雜隱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