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渡皮子薄,當下腮頰上就是一個巴掌印。所有人都驚呆了,全場鴉雀無聲。李銀姬就在身側,那清脆的巴掌聲響在她耳畔,她不可置信地掩住了唇。百里渡也驚住了,薄怒籠住他的眼眸,他眉宇間風雷欲現。
“百里渡,”阿蘭那通知他,“我要休了你。”
她轉身,拉著小靈童的手,一步步邁上臺階。
小靈童不懂“休了你”是什麼意思,他只看見大宗師當著一眾子弟的面被扇了一巴掌,他阿母扇完就走,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他想他阿母太厲害了,簡直是女中豪杰,他熱血澎湃,“阿母,您真牛!”
說完便沉默了,因為他看見,阿母的眼淚一滴滴淌下下巴,珍珠粒似的打在臺階上。原來她一點兒也不灑脫,一點兒也不爽快,她都是裝的。阿母沒有出聲,更沒有回頭,她昂首挺胸地拉著他的手,一步步堅定地走回了家。
第127章 當時風月(四)
“無渡爺爺愛過阿蘭那麼?”裴真低低問。
“尋微,這世上的人很多,每個人都不一樣。”百里小嘰道,“有些人視情愛為一生所求,死生相隨,至死不渝。有些人將其視為過眼云煙,人活一輩子很長,情愛只是其中的很小的一部分。兄長就是后者,他不信任突如其來的熱烈情感,更不相信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比起少女春心,他更相信血脈相連。”
“阿蘭那不一樣。”裴真道。
“對,”百里小嘰嘆息,“她不一樣。”
百里渡的涵養著實不錯,被阿蘭那當眾下那麼大的臉子,他竟什麼都沒說。安頓好李銀姬,傍晚時分他去了阿蘭那的小院。
他知道阿蘭那性子剛烈,定然要鬧上一場,所以又喊來了百里決明,要是真的開打,希望他出來打打圓場解解圍。小靈童也跑來了,陪在他阿叔的邊上,兩個人蹲在阿母寢居的屋檐底下望著漫過腳尖的夕照。奴仆侍女都退避三舍,沒人敢碰主子的霉頭。
里頭影影綽綽傳來兩人的聲音,冷笑著的那個是阿蘭那,“百里渡,你堂堂一個大宗師,為何不做人,偏要去做狗?”
阿蘭那這幾年待在中原,漢話當真進步了不少,牙尖嘴利,句句帶刺兒。
平靜冷淡的那個是百里渡,他道:“阿蘭那,你過了。”
阿父是有點兒生氣了,小靈童聽得出來,他被阿父和阿叔訓慣了,很懂得察言觀色。阿父這個人輕易不生氣的,長這麼大,小靈童還從來沒見過他真真正正動怒的樣子。他就算不高興了,也是和風細雨的樣子,無形之中給人一種壓力,仿佛夏日暴雨即將來臨之前的光景,讓人喘不過氣。
可是阿蘭那不是小靈童,她曾經是驕傲的瑪桑天女,就算現在不是天女了,她依舊驕傲,她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她問:“那個叫金雞還是銀雞的,你和她睡了沒有?”
屋子里寂靜了一會兒,百里渡道:“你我成婚八年,抱塵山不納姬妾,不收女樂,我自問給足了你體面。阿蘭那,不要自取其辱。”
“你和她,”阿蘭那一字一句問,“睡了沒有?”
百里渡只回答了一句,“她是我的人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阿蘭那卻覺得天都塌了。她腿顫身搖,扶住小案才穩當身形。她想不明白,從前那麼好一個人,會每天夕陽送她回琉璃塔,親手制作絲履給她穿上的人,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不爭氣的淚水滴滴打在手背上,她不愿意在他面前哭,可是她忍不住。
百里渡看她哭,嘆了口氣,道:“你若實在不喜歡她,我免去她的晨昏定省,教你看不見她便是。”
“我要同你和離,”阿蘭那極力忍住眼淚,咬著牙說,“我要帶靈兒走。”
“不要胡鬧,”百里渡眉眼間俱是疲憊,“大宗師妻兒出走,你要教天下人看我的笑話麼?”
阿蘭那不依不饒,一字一句地重復,“我、要、和、離。”
小靈童有些蒙,他隱隱發現阿父阿母之間事情越來越不對了。阿母要帶他走是什麼意思?他和阿母走了,以后還能見到阿父麼?
他仰頭看阿叔,阿叔眉頭緊鎖,臉頰被風吹得有些蒼白。
“為人妻八年,為人母六年,你竟丁點兒長進都沒有麼?”百里渡叩了叩桌面,“你從瑪桑出奔,如今瑪桑恨你入骨,你同我和離,難道要回去讓人唾罵?”
“我留在中原。”阿蘭那說。
“好,”百里渡點點頭,“那你要如何過活?現今白菜一兩幾錢?豬肉一斤幾錢?你知道麼?你說你要帶靈兒走,靈兒六歲,不日就要出閣讀書,你可請得起教書先生?你可請得起修士教他術法?阿蘭那,你自幼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你要怎麼養活你自己和靈兒?”
阿蘭那心頭一片凄涼,她望著燈影里的百里渡,他臉上有倦于同她爭論的疲憊,有分析事態的冷靜,獨獨沒有害怕她和離出走的傷心。她說她要和離,他沒有不舍,他只在乎天下人的指指點點。
“阿渡,”她輕聲問,“你當真愛我麼?”
倘若他愛她,怎麼會忍心讓她難過呢?
百里渡愣了一下,走過來挽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