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的教訓很有道理,尸體僵硬,鬼怪的動作不協調,行走坐臥與常人有別。以此判斷生人活人,是人們日久天長積累下來的智慧。
但師尊有六瓣蓮心的滋養,肉身柔軟與常人無異,怎會這般模樣?
“包抄他?”穆知深扶著刀,“我左你右,鬼侍繞后。”
“加上我,”喻聽秋也拔劍,“我正面吸引,你們偷襲。”
戰術很合理,不過……裴真眉目陰沉,從篝火里揀出一根火把,丟進草叢。
黑暗登時退避,人影的輪廓變得清晰,所有人都看見那個招手的人。他的確同百里決明一模一樣,同樣白皙的臉,連小虎牙都惟妙惟肖。但是火光一起,他的臉迅速發黑變色,扭曲變形,整張臉蠟似的融化,泥濘不堪地糊作一團。那東西怪叫了一聲,猛然暴起,虎豹似的沖了過來。
第109章 邪怪(一)
另一邊,百里決明貓腰在草叢中匍匐前行,從側面接近鬼母。鬼母仍站在十尺外的扁擔藤后面,盯著篝火的方向一動不動。百里決明屏住呼吸,貓兒似的悄無聲息地靠近。距離五尺遠的時候,他已經能看見鬼母的輪廓了。她好像有點兒不一樣,又說不出哪里不同。
百里決明感覺不對勁,停止了前進的動作。
他想起裴真買了幾個千里鏡,他素來眼神不太好,問裴真要了一個,正好揣在兜里。想不到這時候能派上用場,取出千里鏡,對準鬼母的方位,凝神細看。他終于知道哪里不對了,鬼母身形高瘦幾近畸形,四肢像竹竿子架在一起似的。這東西的身條頗為高大,壓根不是鬼母。
千里鏡上移,那鬼怪的側臉緩緩進入視野。看清楚這東西臉面的那一刻,百里決明愣在了當場。
那是一張黝黑枯槁的臉,眼眸渾濁灰白,乍一看好像在翻白眼。
百里決明認得這張臉,無渡死掉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
他走得極不安詳,陰氣積骨折磨他老邁的身體,他的死狀尤為猙獰。因為這個,百里決明沒有讓仙門那幫人瞻仰他的遺容。無渡老兒是個極體面的人,上床睡覺,明日穿的衣裳要一絲不茍疊在床頭,鞋子得整整齊齊擺在床尾。他就算老,也要當個俏老頭兒,他絕不會愿意自己這副模樣曝光于人前。
怎麼會是無渡?百里決明無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東西。
千里鏡的圓形視野里,那鬼怪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驀地轉過臉來。千里鏡放大的效果太過顯著,他一轉臉,仿佛同百里決明面對面似的。星星點點的月光漏下葉隙,借著那微弱的光,百里決明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唇腐齒豁的下巴,好幾根白色的蛆蟲在他的臉頰里爬進爬出。
百里決明悚然一驚,千里鏡脫了手,就這麼呼吸之間的工夫,鬼怪原本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人呢?不對,鬼呢?百里決明爬起來走過去,扁擔藤后只有兩個伶仃的腳印,還有一灘臭水。
他心情很復雜,沿著來路回營地。夜色太濃,興許是他看錯了也說不定。老人死掉之后都是一般枯槁的樣子,應該差不多吧?或許是別的什麼老鬼。
回到營地,熄掉的火堆橫亙中央,一個個小帳篷還支著,卻沒看見人影兒。
百里決明心里咯噔一下,登時手腳冰涼。
裴真他們不見了。
一個帳篷挨一個帳篷地找,統統沒人。營地里寂靜無聲,臨走前還圍坐在一塊兒的人兒,仿佛全部人間蒸發。百里決明心頭發慌,裴真呢?那小子哪兒去了?
鎮定、鎮定。百里決明深吸一口氣,檢查火堆,還燙著,證明火堆熄滅不久,人剛走。帳篷一個不少,全在原地,金箭堆在里頭。西側的草叢有燒焦的痕跡,這里著過火,被撲滅了。地上還有一灘黑水,什麼東西?百里決明湊近聞了聞,一股惡臭撲面而來,百里決明差點兒把腸子嘔出來。
離那黑水遠了些,再次檢查營地。不見的只有干糧和水壺,他們走得很急,只來得及帶上最緊要的東西。他們一定遇上了什麼,無法應對,正面交鋒毫無勝算,才做出了拋下百里決明緊急撤退的決定。
百里決明離開才半炷香不到,走得也不遠,根本沒聽見打斗的聲音。這至少說明他們都已經安全撤退,約莫是提前發現了危險,迅速逃離。
會是什麼樣的危險,讓裴真都如此忌憚?
那個“危險”,現如今還在營地麼?
四下靜寂無聲,黑暗猶如沉悶的潮水,一點點將百里決明淹沒。
就在這時,一顆石子兒打在頭頂,百里決明仰起頭,葉隙里探出初一的臉,他面無表情,對百里決明做了個“上來”的口型。
百里決明:“……”
奶奶的,原來這幫兔崽子在上頭待著。
百里決明爬上樹,裴真他們都聚在高處。幾個鬼侍分散在藤蔓各處,刀握在手里。穆知深單膝跪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拿著千里鏡往下看。
喻聽秋抱著劍,神色十分凝重。
氣氛十分緊張,仿佛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