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很合理,很符合謝尋微脆弱的體質。
“想什麼呢?”百里決明終于察覺了謝尋微的沉默,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謝尋微抬起臉,淺淺微笑,“沒什麼。”
百里決明看了她半晌,忽然也笑起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他問:“笨蛋徒弟,擔心你師父我有了媳婦兒,冷落你麼?”
“師尊會麼?”謝尋微問。
還真這麼想!百里決明無奈,敲了她一個腦瓜崩,道:“你師父我這輩子就你一個徒弟。不會有孩子,也不會有第二個弟子,就你一個。裴真是我媳婦兒,你是我閨女兒,你們倆,我少了誰都不行。”
心仿佛被誰握緊了似的,謝尋微胸口發疼。倘若“謝尋微”消失,師尊該會有多傷心。八年前師尊被封印,他是何等苦痛。謝尋微沒了,師尊的苦痛難道會亞于他麼?他怎麼能讓師尊也受那樣的苦?“謝尋微”死亡、坦白身份真相,無論是哪條路,師尊都必將肝腸寸斷。他頭一回沒了主意,走入了進退維谷的窘境。
該怎麼辦?謝尋微呼吸發窒。
百里決明端詳著她,這丫頭今兒不對勁,似乎心事重重的。金黃色的視野里,她微微蹙著眉尖,眉關里凝著淡淡的憂郁。端詳久了,百里決明也慢慢皺了眉。燭火勾勒出尋微的輪廓,她生得柔麗端莊,顧盼之間眼波如秋水潺潺。然而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她的骨相似乎略有些不易察覺的鋒棱,顯露出平時不常有的清峻味道。
尋微的骨相與裴真如出一轍,打從天都山出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他倆真的很像,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完了完了,裴真來歷不明,興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謝岑關那麼混蛋,十有八九有私生子,裴真沒準就是尋微失散多年的親哥哥!百里決明兩眼一黑,倘若他聘了裴真,豈不是要管謝岑關叫岳丈?
當謝岑關的女婿,他寧可當只豬!這事兒攪得百里決明心里頭一團糟,謝岑關是必須得救了,他得弄明白裴真到底是不是謝岑關的兒子。
“師尊,”謝尋微柔和的嗓音打斷他的思緒,“您不是有兩件事要說麼?第二件事呢?”
百里決明定了定神,不再想那麼多,道:“第二件事兒,我要去西難陀。”
“什麼?”仿佛當頭一錘,謝尋微一震。剎那間又忽然記起他現在是謝尋微,不應該知道“西難陀”的事兒,立時歪頭佯裝疑惑,“‘西難陀’是什麼?”
“呃,西邊兒的一個地方。”百里決明斟酌著詞句,“那個地方有無所不知的天音,我要去問它怎麼更改你的命格。還有裴真,他身體里有一根針,我得找法子把那根針弄出來。說不定還能問到怎麼超度天下兇魂,撈個大英雄當當。總之不管怎麼樣,我必須要去那個叫做西難陀的地方走一遭。別的沒什麼,就是有點兒遠,可能得去一段時間。你在家好好待著,可別趁你師尊我不在,被那些油嘴滑舌的兒郎拐跑了。”
他把一切危險的信息省去,語調輕松又活潑,仿佛去西難陀就是去踏青。最后的那一句話是他故意說的,俏皮又好笑,加上這一句,謝尋微不會意識到西難陀有多危險。
然而謝尋微怔怔將他望著,眼眸里注滿凄涼的水波。
百里決明有些虛了,在心里復盤自己剛剛的表現,回憶是哪句話哪個表情露出了蛛絲馬跡,讓這丫頭察覺到他的強作輕松。
“師尊不要去。”謝尋微握住他的手。
百里決明嘆了口氣,伸手揉她的發頂,“不去不行,有個家伙陷在那地方了,等著我去救呢。等我把他弄回來,給你一個大驚喜。”
“我不要。”謝尋微的淚水終于撲簌簌落下,“我不要驚喜,我只要師尊。師尊,你不要管那些事了,好不好?”
仙門百家剖師尊的蓮心,謝岑關利用師尊養自己的孩子,放眼江左,無一人不怨恨師尊,憎惡師尊,利用師尊,師尊憑什麼為了他們前往西難陀?
可是他又深深地知道,師尊從來不是為了那些虛假偽善的鼠輩,而是為了他謝尋微。
更改純陰命格,尋找針疾醫方,解救謝岑關……統統都是為了謝尋微。師尊從來不在乎當什麼拯救天下的大英雄,他只想當謝尋微一個人的大英雄。
百里決明低下眉眼,夕陽融進他的眼眸,里面是火紅色的溫柔。他問:“尋微,師尊說過謊麼?”
謝尋微搖頭。
“師尊不守信麼?”
謝尋微的眼淚婆娑而下,輕輕地搖頭。
百里決明看向窗外,木芙蓉的花堆里有一樹樹忍冬,綠意深深,尚未發苞。很多年前的抱塵山小藥園,他也種了許多忍冬,尋微負責為它們澆水,給它們一一取名。花開的時候,尋微將它們摘下放在簸箕里,曬干了泡茶喝。
他托起謝尋微的腕子,用小手指勾起謝尋微的小手指。
“師尊向你許諾,忍冬花開花的時候,師尊一定回到你身邊。
”
謝尋微輕輕顫抖著,勾住他的手指。
“好。”謝尋微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