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身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緒,這個自稱“惡童”的家伙當真是惡童麼?
“師尊去哪里了?”謝尋微問。
“他睡著了。”惡童說,“雖然我比他強一百倍,但他掌控著肉身,只有他睡著的時候,我才能出來。”
“出來?”
“我住在他的心域里。”惡童指了指謝尋微心口的位置,“三百年前我用九死厄劈開地裂虛門逃離鬼國,無渡將我封印。我睡了三百年,百里決明以秦秋明的身份重回人世那天是我第一次蘇醒。”
謝尋微明白了,原來謝岑關在鬼國里提到的師尊心域里的大人物,就是惡童。
無渡封印了鬼童,真正的百里決明將他封入師尊的心域。
那師尊又是誰?
謝尋微撐著腦袋看他,晶亮晶亮的眼睛里滿是疑惑,“那你以前認識我師尊麼?師尊是個討厭鬼,總是瞞著我這個那個,什麼都不讓我知道。惡童哥哥,你不會像他一樣瞞我吧。”
“你叫我什麼?”惡童有些發愣。
“哥哥呀。”謝尋微歪頭一笑,“雖然按照你我年紀,我該叫你祖宗才是。可是那樣實在太生分了,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她的笑靨太明艷,軟軟叫哥哥的時候嘴里像含著糖。不知道怎的,惡童耳根子有點發燙。明明她前世也這麼喚他的,他和桑桑在陰木寨里赤著腳奔跑,桑桑追不上他,就會慌里慌張不停喊:“哥哥!哥哥!”
可現在好像哪里不一樣了,啊……他想起來了,她現在是個女孩兒了,嬌滴滴,像一朵初初綻放的花兒,要小心翼翼捧著,不然她脆弱的花瓣會碎。更何況她又這麼好看,一朵朵火蓮花飄浮在她周圍,竟然辨不出誰更明艷。
同女孩兒說話和同男孩兒說話不一樣,惡童忽然就有些局促,平日里傲慢的模樣全不見了。這般羞赧的樣子不符合他惡煞的身份,他握拳放在唇下,掩飾似的咳嗽了幾聲,“你師尊是我的死敵。”
“死敵?”謝尋微皺起眉。
“嗯,”惡童暗紅色的眸子陰沉了下來,“我是這世上最希望他消失的人。”
四下里靜了一會兒,再抬起眼的時候,惡童看見謝尋微捂著嘴,銀珠子似的淚珠從眼睛里啪嗒啪嗒掉出來。
惡童:“……”
發生了什麼?他懵了。
“我喚你哥哥,你竟想殺我師尊。”謝尋微拭著淚,“師尊若有三長兩短,尋微也絕不獨活!”
死了幾百年,頭一回見女孩兒哭,惡童手足無措,從身上找東西給她擦眼淚。找了半天什麼都沒找著,百里決明這廝沒有隨身帶手帕的習慣。惡童看她哭看了半晌,用手給她拭淚。她還是哭個不停,他實在沒轍,泄氣地說:“你放心吧,我殺不了他。”
“真的麼?”謝尋微淚眼朦朧。
“真的,不騙你,要不然我早把他殺了。”惡童看著她,忍不住懊惱,“你怎麼會是女孩子呢?”
九死厄固定了桑桑的命格,無論他輪回轉世多少次,都會是純陰體格,也必定是男孩兒。若是男孩兒,豈會像現在一樣哭哭啼啼?女孩子凈會哭,惡童活著的時候就不喜歡和女孩子打交道。他寧愿自己一個人玩兒,也不愿意同園子里那些女人坐在一起。
他覺得傷腦筋,“按照你的命格,你該是個男孩兒才對。”
要是和男孩兒說話,就不會像現在一樣尷尬。
惡童說的不錯,倘若被惡童知道他男人的身份,師尊也必定知曉。
謝尋微的眸子里暗了幾分,再抬起眼的時候,那幾分暗色卻又不見了。晶瑩的淚花在眼眶里閃爍,他委屈道:“可人家就是個女孩子。什麼命格,我不明白,我憑什麼就要是男孩兒?”
“我……”惡童啞口無言。
謝尋微又問:“還是你覺得,我不像個女孩兒?”
“那倒不是……”惡童說,“你和我生前見過的那些女人一模一樣。”
“哦?哪里一樣?”
一樣矯情,一樣嬌氣,惡童默默想。
說出口的話兒卻完全不同,他道:“一樣漂亮。”
“這樣嗎?”謝尋微破涕為笑。
她笑起來,臉龐就好像生了光,眼角眉梢似乎被點亮了,眉眼彎成了兩道月牙。燦爛的火蓮花尚不及她的瀲滟容光,周遭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惡童忽然發現自己說錯了,他生前所見的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尋微?
只有一個人同尋微一樣美麗,記憶一點點追溯,他又回想起他還活著的時候,重重淡金色的帳幔之后,一個女人端坐在那里。無數人在她腳下俯首,如塵埃一般卑微。她朝惡童伸出手,笑著問:“你今天又去哪里玩兒了?”
“惡童哥哥,你是怎麼成為鬼怪的?”
謝尋微的話兒打斷了他的思緒,惡童回過神來,卻又愣了一下。
時光過去太久,他自己也不太記得了。抬起臉,眺望夜色里幽幽飄散的花火。許多已經逝去,變成飄渺的一股青煙,再也回不來了。
“不大記得了,印象很模糊,只記得是秋天,看到一片圓圓的天,像一張剪紙,好多黑色的大燕子撲剌剌飛。還有槐葉飄到我眼睛上,有不認識的鬼魂趴在我頭頂看我,很可憐我的樣子。
剛開始不知道自己死了,還以為就是睡了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