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調查呢?”謝尋微問。
“上他睡的屋看看,”百里決明道,“換身份容易,習慣卻換不了。裴真那王八羔子就愛窮講究,熏的香一定要用‘雪中春信’,一兩沉香,半兩白檀,半兩丁香,一錢都不能配錯。喝的茶得是虎丘豌豆香,泡茶的時候還要放點橙花。我進去瞧一眼,只消得看看他的香爐灰,茶葉碎,就知道這小子究竟是誰了。”他為自己的智慧而洋洋得意,“怎麼樣,你師父我聰明吧?”
謝尋微失笑,想不到師尊對裴真的觀察細致到這個地步,看來日后行事得多加小心。
百里決明沾沾自喜,等著謝尋微的崇拜和夸贊。謝尋微非常上道兒,捧著臉連連點頭,“師尊尊最聰明了!”
然而百里決明沒有注意到,一條影子默默從謝尋微腳下分離,貼著墻角飄出了屋檐。
“要是師郎君當真是裴先生,師尊打算怎麼辦?”謝尋微又問。
“那當然是……”百里決明摩拳擦掌,笑容陰狠,“把他關在地牢里,我要折磨他,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謝尋微的眉頭輕輕皺了皺,悵然問:“師尊就這麼恨他?”
“恨得我是晝夜難眠吶!此仇不報,我百里決明枉為修羅惡煞!”百里決明咬牙切齒。
之前冒犯太過,果然讓記仇的師尊恨入骨髓了。裴真這個身份用不得了,改日讓穆知深處理掉。謝尋微心里頭惆悵地嘆氣,又問:“那我該怎麼幫師尊?”
“簡單,你幫我在門口望風,要是看到師吾念回來,你就學狗叫。”百里決明說。
“……”謝尋微說,“我們女孩子不是男人,不會狗叫。”
“那你就學貓叫,反正給我個信兒就行。
”
“好吧。”謝尋微欣然答應,“等我換身衣裳。”
“換什麼衣裳,這身不是挺好看的麼?”百里決明納悶,然而謝尋微偏不,磨磨蹭蹭在里頭更衣。百里決明急得要命,后悔來叫這丫頭,女人梳妝最是費事兒,再耽擱下去師吾念都要回家了。等得抓耳撓腮,謝尋微終于姍姍來遲。
百里決明把頭發窩里的百里小嘰抓下來,掄膀子扔進尋微的妝奩。兩個人一路潛行,到師吾念的寢居門口。百里決明讓謝尋微蹲在草叢里守著,自己翻窗進了里屋。
房中寂然無聲,入目首先是一片珠簾,地上鋪著軟軟的宣州紅線毯,上頭是烏漆案,邊上擱著一尊揚著尖嘴的金鴨爐。百里決明輕輕打開鴨爐,爐膛里干干凈凈,什麼都沒有。他有些失望,躡手躡腳走到描金小炕桌邊,打開師吾念的紫砂壺。里頭是白水,不是茶水。這個師吾念不喝茶,也不熏香。
太奇怪了,他明明那麼有錢。在百里決明的印象里,有錢人就愛干喝茶熏香這種沒有意義的事兒。
興許只是巧合,恰巧師吾念和裴真用了同一款澡豆洗頭。百里決明撩開袖口,嗅了嗅綁在腕上的發帶。發帶綁在他手上太久,裴真的味道已經消失了。之前在穆家堡的血垢鬼域里發帶被弄臟了,如今已經看不清楚原本的顏色。雖然如此,百里決明還是舍不得洗這條發帶,生怕把裴真最后一絲痕跡洗沒了。
心里有一種空空落落的悵然感,好像破了個不大不小的口子,咻咻的風從里頭漏出來。
來之前的興奮全沒有了,師吾念不是裴真,是他想多了。百里決明有些生氣,裴真到底在干什麼呢?他都跑了這麼久了,居然不張貼個告示什麼的來找他。
此地不可久留。百里決明最后一眼瞧了瞧師吾念的寢居,確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他扭過身,準備爬窗出去,一條腿剛伸出窗屜子,門臼那邊吱呀一聲響,高挑的黑衣男人推開門,從外頭走了進來。百里決明還沒來得及爬出去,師吾念抬起眼,正巧望見僵在窗屜子邊上的百里決明。兩個人遙遙面對面互相望著,彼此都陷入了沉默。
尷尬。
非常尷尬。
百里決明恨不得再死一次。
尋微太不靠譜了!讓她幫忙望風,她人呢!?
“義父這是……?”師吾念率先開了聲。
“呃……”百里決明動作緩慢地將腿收回來,坐在窗臺上,“我剛起床,來溜溜彎兒,正好路過,就來看看你在不在。”這理由著實蹩腳,然而百里決明厚臉皮,大馬金刀坐在那兒,一副你愛信不信的樣子。遇到尷尬的事兒就得這樣,百里決明天下無敵除了功法高強,還有個秘訣是臉皮比城墻厚。
師吾念是個識相的人,并不胡攪蠻纏,只淺笑著問道:“哦?義父來尋我有何要事?”
他一邊說,鬼侍們一邊把浴桶搬到絲絹屏風后頭,一桶一桶往里頭倒熱水。熱水倒滿,鬼侍們告退,還細心為他們掩上了門。百里決明腦子急轉,思考用什麼借口好。師吾念倒也不催他,在烏漆案后頭施施然落座,倒了杯水抿了口,隨即又放下。熱騰騰的霧氣很快縈繞小屋,百里決明看著這景象,不自覺想起當初第一次看見裴真洗澡的時候。
美人如玉,好一派溫柔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