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琉璃塔矗立在最遠方,是一道極黑的陰影。
西難陀。西難陀。
不知道為什麼,光聽見這個名字百里決明就無端地恐懼。
“我不去西難陀。”他說,“尋微純陰命格的事我會想辦法。”
“你能想出什麼辦法?”惡童嗤了一聲,滿臉不屑,旋即又沉下臉色,“九死厄是瑪桑圣物,解鈴還須系鈴人。傳說西難陀的天音有問必答,或許只有那里才能找到解除尋微純陰命格的辦法。”
“西難陀到底是什麼地方?”百里決明很煩躁。
“沒去過,我只知道那里是瑪桑的圣地,”惡童眉關緊鎖,“經卷記載,‘從是方西去,過千萬土,有極樂之地曰西難陀。其土有靈,無有諸厄,但受諸樂。水中六瓣凈蓮,微妙香潔。蓮花乍現,天音是聞。’”
百里決明越發躁郁,心里頭像有個錘在敲打。
“不去也好,先查查鐵木匣經卷有無破解之法再說。”惡童低下眼眸,暗紅色的瞳子積滿沉郁,“你是正確的,我們不能靠近瑪桑。對了,”他扭過臉,忽然說,“百里決明,我要見尋微。”
百里決明一下就怒了,“死小孩,給爺閉嘴。要不是你,尋微能成這樣麼!告訴你,不要藏什麼歪心思。尋微是我徒弟,是個黃花大閨女兒,不是你那個死掉的小弟弟。好好在我心域里待著,不許鬧幺蛾子!”
“我要見她。”惡童很固執。
“你敢!”百里決明氣得想吐血。
“我有何不敢?”惡童傲慢地睨他,“你這個蠢貨。”
百里決明差點沒氣暈過去,氣勢上不能輸,他立刻回敬:“你個白癡!”
“你個傻驢!”
“你個王八蛋!”
一大一小兩個人烏眼雞似的互瞪了半晌,百里決明威脅他:“大爺我不打小孩兒,別逼爺犯禁。
好好待著,想見爺的徒弟,沒門兒!”
扭頭跳下陰木寨,離開心域,百里決明睜開眼。百里小嘰跳到他腦門子上亂踩,他把它撥開,起身推開窗,水紅的日頭悠悠掛在天心,已是傍晚時分了。從穆家堡出來已是第四天,他累極了,蒙頭睡了三天大覺。鬼母不知所蹤,他大前夜巡邏了整片府邸,沒有找到那女鬼的身影。或許她想明白了,不再跟著他了,他感覺到一陣輕松。
換了身衣裳,到園子里頭閑晃。師吾念的宅子大得很,依山傍水,人家把太湖石搬進宅,鑿池子造小園林。他倒好,直接把宅子建山里頭。一路不見鬼侍,尋仆役盤問,原來他們都忙著去挖穆家堡的廢墟了。師吾念要把那批鐵匣子挖出來,運回家里。府宅空虛,正好是干壞事的好時候。
百里決明腳下拐了個彎兒,去找尋微。徒弟昨兒從穆宅接過來了,師吾念把她安排在南邊的燕子樓。順著木制曲廊經過鏡子似的小湖,掀起畫著海浪的竹篾風簾,就進到她的小樓里頭。頂著黃燦燦的百里小嘰,他從燦爛的木芙蓉里頭探出腦袋,屈指敲了敲尋微的軒窗。里頭傳來細細的腳步聲,接著面前吱呀一聲響,窗欞打開,謝尋微雙手捧著下巴靠在窗屜子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師尊尊,”謝尋微笑意盈盈,一派天真,“找我什麼事?”
百里小嘰:“嘰!”
謝尋微摸了摸小雞崽的小腦殼。
她穿了身留仙裙,耳下垂著一對玉兔搗藥耳墜子。兩只玉兔隨著她的動作晃晃悠悠,活潑潑的可愛。
姑娘越長大越好看,百里決明見了她就歡喜。多日來心里頭的陰翳一掃而空,管他什麼西難陀北難陀,他就不去。管他三七二十一,旁人的生生死死與他何干?生前又如何?反正都忘光了,忘光了就是不相干。他只想照顧好他的小徒弟,看她出嫁生娃子孫滿堂。
只是純陰命格這事兒麻煩了些,他得想想法子,翻翻古籍查查舊典什麼的,看看有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這些都不必告訴她,小姑娘只管開開心心漂漂亮亮就好了。眼下還有一件事,他必須盡快確認。
“徒弟,”百里決明神神秘秘湊過臉兒,對謝尋微道,“正好趕上師吾念和鬼侍出門,宅子里要人沒有人,要鬼沒有鬼,你幫我個事兒。”
“哦?”謝尋微挑了挑眉。
百里決明左右望了望,壓低聲音道:“我懷疑師吾念是裴真!”
謝尋微睜大眼睛,眸子里流露出些微的愕然。這倒不是裝的,他是真沒想到師尊竟能發現這兩個假身份的貓膩。他眨了眨眼,問道:“師尊何出此言?師郎君有什麼古怪麼?”
“古怪倒沒有……”百里決明欲言又止。頭發味道相似這個原因實在不好說出口,否則他怎麼解釋他怎麼會知道裴真頭發的味道,又怎麼會記得這麼清楚?他咳嗽了聲,道:“你看這小子,上趕著認我當爹,還老是戴著面具,實在有些可疑。他嘴上說因為毀容,可我越想越不對勁兒,還是得好好驗證一番。但他怪有錢的,不能輕易得罪。前頭他還許諾送我一條巷子,要是他不是裴真,我又貿貿然揭他的面具,咱們這價值一萬兩白銀的小巷子就泡湯了。
所以……”百里決明目光灼灼,“我要私下去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