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來數去,應該只有四個才對。
百里決明抬起頭,重新再數了一遍,墻上依然是五個黑影。
百里決明:“……”
他站直身,一個鬼影一個鬼影看過去,比較修長高挑的那兩個是初一和初二,這倆鬼是師吾念鬼侍里的頭兒,百里決明比較熟悉。矮一點兒的是初六,這鬼除了開門什麼也不會。瘦巴的那個是初七,喜歡裝可愛管別人叫哥哥,不知道跟誰學的。那就剩下最邊上那只鬼了,那鬼擠在墻縫邊上,比其他鬼影高出許多,魁偉如一座巨塔。它似乎發覺了百里決明的目光,不僅不避,還緩緩移動腦袋,伸長脖子,朝百里決明探了過來。
這模樣著實有些驚悚,因為他不僅有魁梧的身軀,還有一條比一般人更長的脖子。要不是因為他身子壯碩,百里決明還以為他是鬼母的寂靜分身。那脖子往百里決明這兒夠,好像很想伸出墻壁,探到百里決明的面龐前。
“兒子,你弄好了沒?”百里決明問。
“好了。”師吾念將裝著老金油和松香黃蠟的兩個瓷瓶兒放進包袱。
“你的鬼侍里面沒有長脖子的吧?”
“我的鬼侍非常注重儀表。”
百里決明磨了磨牙,熾熱的掌心焰嗤地迸出手心,他一把火燒上石壁,那鬼影挨了燙,登時烏龜似的收了脖子,猶如一只黑燕掠過石梁,倏忽間就不見了。
師吾念見到那只鬼影,驀然一驚,道:“抓住他,他是穆夫人的鬼影!”
第91章 別夢長(一)
喻聽秋被抓住之后反應極快,立時脫了外袍,擺脫那手爪的鉗制滾到一側。穆知深和鬼侍都沖了上來,見到喻聽秋沒事才松了一口氣。
他們在下面耽擱太久,終究還是被穆夫人發現了。穆知深轉過臉,那披頭散發的女人就像一根枯瘦的竹子,孤零零立在黑暗里。她蒼白的手爪里抓著喻聽秋的衣裳,青色的血脈像蟲子一樣爬滿她的手背。見了這樣的人,沒有誰會認為她還是個活人。
“深兒,我好失望。”她幽幽地開口,“果然你穆家的男人都是一樣薄情寡義,你阿翁賜我白綾勸我自盡,保全你穆家百年聲譽。還說什麼他會幫你阿父尋一個賢惠的好女人,替我照顧你們兄妹,讓我安安心心去死。”
穆知深眸子微微收縮,“阿母……”
“我原想著這樣也好,只要你們兄妹健康長大,我有什麼可求的呢?我一個被惡鬼纏住的人,活著不過是平白給別人添麻煩。好啊,你阿父偏不肯我死,口口聲聲說同我一起對抗惡鬼。我信了他的鬼話,日日夜夜忍受夢魘,潛心修煉清心訣,結果你那好阿父轉頭就同別的女人上了榻!”
穆夫人忽然暴起,鋼鐵般堅硬鋒利的指甲抓向穆知深,穆知深下意識舉起刀鞘格擋,指甲劃過漆黑的鐵制刀鞘,勾連出一溜燦爛的火花。
“騙子,都是騙子。”穆夫人黑洞洞的眼眶流下血淚,“我的鬼影說的沒錯,你們江左的男人個個虛假偽善。百里兄弟欺騙了善良的阿蘭那,你阿父欺騙了我!”
穆知深用盡全力回避她的指爪,指甲同刀鞘相擊鏗鏘作響。他始終不曾拔刀,刀鞘終于還是沒擋住幾記撕抓,穆夫人的指爪刮破他的臉頰,在他臉上留下了四道殷紅的血印。
穆知深向后翻滾,同穆夫人拉開距離,鮮血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滴,啪嗒啪嗒打在手背上,綻放出一朵朵鮮艷的小花。
“阿母,放我的同伴走,我留下來陪你。”穆知深說。
“你為什麼不拔刀!”穆夫人瘋狂又忿怒,她的攻勢暴躁如急雨,穆知深在她的進攻下節節敗退。她烏黑露光的眼塘里盛滿鮮血,嗓音沙啞又難聽,“拔刀啊,深兒。殺了阿母,一切就都結束了。你為什麼不拔刀?”
這時候,在場所有人才明白,穆夫人在求死。
難怪過了這麼久那幫無骨人都沒有到,穆夫人不是來殺穆知深,而是來讓她的孩子親手了結她。
穆知深心神巨震,連刀都握不穩了。
一道燕子一般的黑影斜斜掠過地面,魁偉的鬼影回到穆夫人的身后。穆夫人詭異地笑起來,嘴角幾乎咧到耳根,原本女人的嗓音改變,成了一個粗糙難聽的男音,“傻孩子,我就知道,你拔不出刀。”
她驀然出爪,五根鋼刀一般的指甲撕過穆知深的小臂,穆知深的袖子發出令人牙酸的裂帛之聲,五道深深的血色溝壑出現在他蒼白的小臂上。他手上的繃帶松了,所有人都看見他的左手手掌已經完全變紅。穆夫人沒有停,一拳擊在穆知深的小腹。那一瞬間全身骨頭似乎就要散架,穆知深飛入空中又重重落地,扭過臉捂住嘴,吐出滿手鮮血。
穆知深喘著粗氣,用表皮融化的手掌拄著刀,支起上身。
惡鬼借用穆夫人的肉身陰險微笑,“拔刀啊,孩子。原本我選中的是你,你阿母為了你救你不惜用自己做交換。
你當真能親手殺了一個如此偉大的母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