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自己是在追尋過往的真相,實則步步踩在師尊生前計算好的路徑里。即使他們錯過了無渡爺爺留下來的關鍵訊息,也有穆家堡的備份與后手,保證他們不會偏離預定的道路。
現在想來,師尊生前極有可能預料到了穆平蕪會打開黑棺。他深知穆平蕪的貪婪,將選擇交到了穆平蕪的手上。穆平蕪恪守規矩,守護秘藏,則穆家堡安然無憂。若穆平蕪反水,則穆家堡淪為鬼域。雖然如此,穆家堡仍是一個完美的貨物存放地,因為沒有人能闖入血垢鬼域,窺探秘藏。
除了百里決明自己。
按著鬼怪師尊如今的心智,給他換個腦袋都不一定能制定出如此周嚴的計劃。
師尊生前到底遭受了怎樣的磨難,才讓他成長為這樣一個人?又或者……有別的解釋?心里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師吾念摩挲扳指,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被騙了。
暫時想不明白,壓下不提。他側目,瞥了眼師尊留下的銅鏡。這銅鏡解答了他不少疑惑,也給了他一份無比珍貴的信息。他走到大殿盡頭的棺材邊上,指尖劃過棺板光滑的黑色漆面,低聲道:“活著當真比死了好麼?我從不這麼認為。人生如逆旅,生時短暫,死亡才是永恒。倘若天下再無生人,塵世變成死人的國度,倒也是個不錯的光景。”
“……”百里決明覺得有些驚悚,“你在想什麼玩意兒?”他踢了踢一個匣子,“穆平蕪是不是又在騙我們,他的那面鏡子哪去了?”
“找不到就算了,左右我們要知道的東西已經知道了。
”師吾念淡笑著垂眸,“義父可知道您在鏡中提到的松香黃蠟、胎骨丸和老金油?”
百里決明眉尖微蹙,“好像聽過。”
“上好的烏木棺材,合縫之處會刷上松香、黃蠟、蚌粉和清油以預防棺木爆裂。這種棺材埋藏超過三百年,里頭刮下來的松香黃蠟就會被陰氣熏透,是為至陰之物。至于胎骨丸,則是取夭折小兒之頂骨,需為四角四緣,分毫不差,研磨成粉,揉制成丸。”師吾念娓娓道來,“而這老金油,則是老濕尸沉淀下來的尸油,濕尸年份若足夠久,尸油就會從黑色變成蠟黃色,以至于金色。金色的那種,便稱為‘老金油’。這三樣東西,全都是至陰至煞之物。”
百里決明瞋目結舌,“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為了確保自己死后化鬼,取了這三種惡心玩意兒煉丹?還把它給吃了?”
師吾念點頭,“然也。”
一想到自己吃過那麼惡心的東西,百里決明胃里翻騰,直犯惡心。那邊廂,師吾念抽出一把匕首,撬進棺板的邊緣。百里決明問:“你干嘛?”
“這具烏木黑棺已逾三百年,內中必有松香黃蠟,說不定還會有老金油。”師吾念將棺板起開了一條縫兒,“義父若有閑暇,不妨來搭把手。”
“不是,你要那玩意兒干嘛?”百里決明納悶。
師吾念停了動作,遙遙看著他,“當然是為了煉丹。”
“哈?”
師吾念將扳指取下來,放進懷中。即使戴著黑手套,他的手指也十分纖長秀麗。他道:“實不相瞞,我幼罹大難,沉疴纏身。細細數來,時日不剩多少。然而前不久我才與意中人重逢,我們分離數年,差點陰陽兩隔。
多年以來,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愿望便是與他相見。”他凝望百里決明,眸色逐漸變濃,癡狂與渴望暗暗滋長,“義父,我是個貪心的人,重逢不夠,陪伴不夠。我要良夜歡情月映窗,我要恩情美滿地久天長,我要與他歲歲年年溫柔鄉。只有成為鬼怪,我才能擺脫病痛,與他長相廝守。”
話題一下變得沉重,百里決明撓撓頭。他這干兒能跑能跳,想不到是個病入膏肓的病秧子。師吾念看起來也不大,估計和尋微差不多的年紀。年輕人,正是虎狼年紀,滿心滿眼都想著和意中人生孩子的事兒。百里決明唏噓了一聲,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當鬼怪不是好事兒,你看我,想死還死不成呢。病還是得治,我去抓裴真過來給你治病。”
他低頭繼續撬棺板,“裴先生治不好我。”
“不治治怎麼知道?”
“義父,你到底幫不幫忙?”
百里決明無奈,“幫幫幫。”
棺板之前被開過,再開不難,兩個人一人搬一頭,把棺板挪開大半,棺材里面黃金色的尸液映入眼簾。果然,這就是一具絕佳的老濕尸。尸液變成黃金色,這就是極品了,連臭味都沉了下去,不怎麼聞得見。百里決明尋思著這玩意兒弄到黑市上能不能賣錢,瞄了幾眼低頭刮松香黃蠟的師吾念,手里也有點兒癢癢。終究下不去手,覺得怪惡心的。將蠟燭擺在棺板上,百里決明無聊地四處張望。
師吾念的鬼影們立在墻上,排成一排,似乎在圍觀師吾念刮蠟。百里決明無聊得開始數他的鬼影,從左到右,一、二、三、四……五。
好像有些不對,百里決明回想在同穆夫人戰斗的時候折損的鬼侍,初一初二,再加上前頭嗝屁的初六和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