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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第185章

  決明長老拒絕了我的請求,大宗師為深兒繡上了惡煞紋身。帶著這個紋身,只要不說話,不施法,鬼怪們便會誤以為他是它們的同類。我們拜別大宗師,離開抱塵山。

  連當世唯一的大宗師都無能為力,還有誰可以收伏那只來自西難陀的鬼怪?大宗師說它同抱塵山和我的祖先有仇,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怨,讓它要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心中哀戚,望著山路下迢迢的江水,竟有了投水自盡的念頭。

  深兒拉了拉我的手,低低喊了聲:‘阿父……’

  我打了個激靈,我在想什麼?深兒才十二歲,令姜還等著我救,我如何能死?

  快馬疾行,剛進了堡壘門樓,立時有家中弟子慌忙來報:‘主君,不好了!老家主派人開了地堡,原本要……’他咽了咽口水,道,‘原本要賜死夫人,可是夫人……’

  ‘把話說清楚!’我目眥欲裂。

  ‘可是夫人逃出了地堡,如今大開殺戒!她弄出了許多泥巴一樣的東西,意圖封印她的子弟都成了怪物。’他哭泣,‘主君,您快去看看吧!’

  他的話沒有說完,我已經聽到了遠處撕心裂肺的哀嚎。

  術法疫癘,至垢則凈,滅道則生。大宗師告訴我,西難陀的鬼怪有三百年的道行,鬼域若成,無人可逃。我眺望遠方,厚重的血垢吞噬著穆家堡的樓堡和土地,人們奔逃四散,嘶聲哀哭。有人伸出手去夠師兄弟,卻被潰爛變形的同門拉入血垢。我知道最后的時刻已經到來,我的妻子被惡鬼糾纏,我的女兒獨自徘徊在黑夜里的穆家堡。我承諾過令姜同她一起面對,我告訴過妙容阿父永遠保護她,我是丈夫,是父親,是她們唯一的依靠,我不會食言。

  我最后一次摩挲著深兒的發頂,他望著我,大睜著眼睛靜靜落淚。

  ‘要記得替你阿母和小妹,替我……活下去。’

  我將深兒推出穆家大門,命人擊碎千斤閘。厚重的鐵門徐徐落下,我和深兒隔著一道門,也隔了生死天塹。他哭著大喊‘阿父’,我狠下心轉身,去往東西南北四道門,破壞所有千斤閘,鐵門和厚重的石墻封鎖住了穆家堡,這些血垢流不出去,無法在外頭作亂。

  哀嚎聲漸次消失,天際滑入黑夜,穆家堡陷入荒蕪的死寂。死亡業已籠罩整座堡壘,我帶著幸存的子弟,蒙起臉,扎緊衣袖和褲子,在狹窄的通路里爬行,用匕首在墻壁上刻下清心訣。我知道這收效甚微,然而我依然期盼著令姜有康復之日。她追逐著我們,像一個鬼魂一樣唱著歌謠徘徊。我在穆家堡各處點燃長明燈,留下清心訣。我在黑暗里叩頭,乞求上蒼垂憐,祖宗庇佑。

  我的弟子越來越少,每一天都有人成為血垢里的一份子。沒有骨頭的怪物四處逡巡,搜尋我的氣味和蹤跡。我并不害怕,遲早有一天我也會成為它們的一員。我只希望在那之前,多點一盞燈,多刻一道符。或許只有這樣,令姜才多一分醒來的希望。

  在這里的第二年,弟子們都不在了,這無間鬼域終于只剩下我一個人。長明燈的燈火照耀祖宗地堡,每一盞燈都是我的殷殷祈愿。手指越發無力,我拉開衣袖,皮膚已然變得鮮紅如血。

  昨日出去的時候我不小心染上了血垢,意識越來越模糊,我清晰地感覺到我的骨頭一點點融化,內臟像一個個口袋掛在我的胸腹之中,臉也像融掉的糕點一樣變得松軟。

我觸摸自己的臉頰,指尖戳下去一個深窩,我想我現在一定丑陋極了。

  我還記得當年新婚,令姜去花卻扇,合掌對燭花:‘一愿家清平,二愿身強健,三愿年年嘉慶,歲歲團圓。’

  令姜、令姜,我默念著她的名字,這多少能讓我清醒一點。不要害怕,不要絕望,就算我成了沒有骨頭的怪物,我也會同你在一起。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月兒尖,風兒寂,

  深兒深兒眼兒閉……’

  是令姜。我聽見她的歌聲了,她來了。

  穆驚弦絕筆”

  這他娘的也太慘了,百里決明心里頭堵得慌。回頭看,穆驚弦仍在那兒撞著墻,前頭還覺得他滑稽,如今只覺得他悲慘。多好一人兒,變成這副模樣也不害人,只一心一意撞墻。

  “現在真相大白了,”師吾念闔起札記,道,“穆平蕪開啟黑棺,鬼怪入侵穆家堡。那惡鬼一開始選定的宿主是穆知深,穆夫人自愿獻出肉身,惡鬼宿在了穆夫人身體里。這惡鬼倒頗有心機,為了肉身不腐放棄附身,改用咒契同穆夫人綁在一起。原本穆夫人若是意志堅定,心境澄明,惡鬼不會有可乘之機。奈何穆平蕪一心要殺穆夫人,不惜從中作梗陷穆夫人于瘋狂,以此逼迫穆宗主殺妻。一步錯,步步錯,穆妙容慘死,穆家堡驚變。穆平蕪為了遮掩自己造的孽,放出自己兒子走火入魔以致殺妻,化為厲鬼盤踞穆家堡的流言。”師吾念長長嘆了聲,“可憐了穆知深小郎君,至今不知道真相,還以為是自己母親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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