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驚弦。
百里決明心里一跳,“穆驚弦?穆知深他老爹?”
“不錯,有件事兒義父不知道,十六年前,走火入魔的不是穆驚弦,而是穆郎君的母親高令姜,也就是我們前頭見到的那位瞎眼的穆夫人。當年穆家堡驚變,穆夫人從地堡中逃脫,穆驚弦留下來試圖清除鬼患。顯然,他并沒有成功。穆家堡被鬼域籠罩,穆驚弦也留在了此處,再也沒有出去。”
“他無能為力,便在地堡里立了自己的墓碑,把自己給埋了?”百里決明回頭看這具石棺,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微微拱起身,食指放出火焰,借著些微的亮光,他看到這棺材是打開的,里頭空空如也。斗室那邊廂咚咚撞墻的聲音依舊不停,撞墻人仍在撞墻。百里決明心下有了答案,同師吾念對視。
“不錯,那撞墻人就是穆驚弦。”師吾念含笑道,他摸摸百里決明的腦袋瓜,“義父果然聰明,一下子就猜對了。”
“滾你丫的!”百里決明撥開他的手。
關在鬼域里長達十六年,不瘋才怪,更沒準兒已經成鬼怪了。再次舉火往穆驚弦那兒看,這次離得稍微近點兒,看得更清楚了。這時他們才發現,穆驚弦的身形早已扭曲,完全是個無骨人的模樣。他也被血泥侵蝕了,興許便是拼著最后一絲清明的意志回到地堡,把自己關在這里。
百里決明感到悲哀,好好一人兒,成了這般模樣,妻離子散,幾近闔家俱滅。穆知深是個好孩子,人長得好看,術法也勉強過得去,最重要的是人品端方,不像裴真那樣人面獸心。
百里決明私心里已然把他當成了自家女婿,只要他肯同喻聽秋退婚,百里決明便把尋微許給他。抱塵山的傳承,火法咒訣,只要穆知深肯學,他必定傾囊相授。
思及此處,不由得為這八字沒一撇的女婿揪心,伸脖子進棺材里頭瞧,看看他爹有沒有什麼遺物留下,帶回去給他當個念想。左右摸尋,撈出一卷手札來。師吾念接過手札,兩個人窩在棺材邊上,攤開細讀。百里決明探出半個腦袋又看了看穆驚弦那兒,他仍在一心一意撞墻。百里決明放心了,縮回去讀手札。
這手札厚實得很,托在手里磚頭似的。記錄從穆驚弦八歲開始,前頭都是些雜七雜八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什麼養的小貍貓死了,穆驚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它埋在茅廁后邊兒,以后每天出恭都來看望他的小貍貓。什麼他十四歲的時候,穆平蕪請了十二個姘頭來家里,穆驚弦直眉愣眼地問他的爹,是要他念清靜經請她們從良麼?穆平蕪哈哈大笑,道:“兒子,我要她們給你開葷。”
“……”百里決明咂舌,“看吧,我一見那老不死的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哪有這麼教兒子的?”
師吾念嘆氣,“義父,我們還是著眼于正題吧。當下要緊之事是血泥從何而來,如何破解,而非穆宗主的奇聞軼事、掌故傳奇。”
“好吧。”百里決明直接往后翻,嘩嘩翻了大半本,終于到了十六年前。
百里決明和師吾念兩個人腦袋湊在一塊兒,擁著一簇尖尖的小火苗,細細讀了下去。
“已經不止一個使女小廝向我回稟,在夜里聽見詭異的腳步聲,甚至有人在窗洞看見了血紅的鬼臉。
阿父說只是普通的惡鬼罷了,不日設壇做法,請下天雷就能驅邪。我并不相信他,他已經欺騙我很多回。舊日我勸誡他不要摻和抱塵山的事,他表面答應,卻仍舊接收決明長老的貨物。罷了,既然承諾了抱塵山守護他們的秘藏,那便守諾如一。可我知道,阿父每時每刻都想著打開那些匣子。我必須想辦法進地堡看看,那口大棺材,那些匣子,是不是都打開了?”
“棺材被打開了,阿父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我決心傳訊抱塵山,阿父卻說若大宗師知曉,必定為了掩蓋西難陀的秘密滅穆家滿門。我猶豫了,這并非不可能的事,或許應該從長計議。然而深兒等不及了,那只棺材里的惡鬼纏上了深兒。他的病癥日愈沉重,他的臉那麼蒼白,人就像被抽了氣兒似的消瘦下去,他好像每天都在離開我一點點。我們縫制了深兒的傀儡娃娃,吊上房梁,意圖騙過那只惡鬼,讓他去糾纏那娃娃。可是沒有效用,深兒在睡夢里一點點死去。
妙容問我:‘阿兄什麼時候能醒?’
我知道,深兒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了。妙容才四歲,我不能告訴她這麼殘忍的事實。我只能回答:‘快了,再過幾天。’
妙容說:‘我睡著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在月洞那里偷看阿兄,你們看見了嗎?’
我心頭發寒,我知道妙容說的是誰,一定是從那具棺材里爬出來的惡鬼。小孩兒魂魄不穩,睡覺的時候容易夢游,這時候他們會看見鬼魂,妙容夜游的時候看見了那只窺伺深兒的惡鬼。
我強行讓自己鎮定,問:‘你還看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