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人搭理他。
他的膽子吹氣似的大了起來,輕輕撩開那人的披風,擼起他的衣袖。
借著燈籠的光,他看見,這個人的手臂上長滿了眼睛。那些眼睛都閉著,乍一眼看,仿佛滿手長了鼓鼓囊囊的膿包似的。他呼吸一窒,差點兒背過氣去。果然,他猜得沒錯,抱塵山的人把手臂藏在了自己身上。
跑,快跑。他在心里瘋狂喊爹娘。
粼粼的光燙過眼睫,身后好像有一個人經過。他毛骨悚然,猛然回身。視野里空蕩蕩的,只有那些站著睡覺的黑袍修士。幻覺麼,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銼著腳后跟往院外的方向退。退著退著,他的后背就碰到了一個人。
心跳戛然而止。
他慢吞吞仰起頭,一盞紅燈籠懸在他頭頂,金紅的光照亮一個男人白皙的臉。穆平蕪畢生都不會忘記那張臉,蒼白、冷漠,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陰沉晦暗的氣息,盯著他看的時候,仿佛烏云罩了頂。
無可名狀的恐懼攫住了他,他放聲尖叫。一根銀針刺進他的后頸,聲音一下卡了殼,堵在嗓子里出不來。他叫不出聲兒了,更動不了了。
“噓。”男人在他跟前蹲下,食指豎在薄薄的唇邊,“不要說話,最好也不要呼吸。我平生最討厭小孩兒,尤其是像你這樣鬧騰的小孩兒。你出一點聲兒,我都會忍不住想要放火燒死你。”
他大睜著眼睛,嗚嗚地流淚。
男人將燈籠桿兒掉了個個兒,篤篤地敲他腦袋,“穆平蕪,你們一家打開了你們不該打開的東西,按說我應該要你們的命。
不過我兄長叮囑我,留下你們的賤命。我說好吧,既然這樣,貨也干脆存你們這兒吧。你是你們家的嫡長子,也是唯一的孩子。這樣很好,將來你父母不會再有第二個孩子,我就直接問你了,我把貨放你們家,你同意不同意?”
男人的話兒著實十分奇怪,穆平蕪的確是他父母的第一個孩子,可他父母年輕力壯,這個男人如何能斷定他不會再有弟弟妹妹?
兩個人眼對眼互瞪了半晌,男人一拍額頭,“忘了,你說不了話。”
他把穆平蕪頸后的針取了,喉嚨里的堵塞感一下消失了。穆平蕪來不及思考那麼多,哭著求饒:“叔叔,我錯了,您放了我們吧。”
“我剛剛才說,我很討厭鬧騰的小孩兒。”男人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陰冷,“再哭一聲,燒死你。”
第76章 貨物(三)
穆平蕪嚇得差點兒要尿褲兜子,然而一想到他要是真的尿了,只怕會被眼前的男人立刻燒成飛灰,便咬緊牙硬生生憋住了尿意。
他正想著怎麼應付這人,就在這時,男人胸口的連心鎖忽然閃起光。
“決明,阿蘭那出現了。”里頭傳來一個男聲。
叫做“決明”的男人臉色變了變,回復道:“我知道了。”
穆平蕪終于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了,他就是抱塵山的丹藥長老,無渡大宗師的師弟——百里決明。
百里決明收起連心鎖,又問了一遍,到底同不同意他把貨物存在穆家。
穆平蕪咽了咽口水,“貨物是什麼,那些匣子麼?”
“你不需要知道。”百里決明說。
“那要是我回答‘不同意’呢?”
百里決明低頭端詳指間的銀針,他的手指白皙纖長,捻著那銀針仿佛捻著一簇青焰。
“那就要多費幾根針了。”他面無表情地說。
穆平蕪脊背發寒,他最怕的東西就是針,生病的時候他娘總要帶他去針灸。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手里的銀針比針灸更加要命。好漢不吃眼前虧,先答應再說,等爹娘醒了,再告訴他們家里進了賊也不遲。
畢竟年紀小,他那時候只想著活命,沒法兒考慮太多東西。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他不加思考的回應改變了很多東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穆家子孫的命運。總而言之,不論百里決明說了什麼,他全數應承了下來。
男人看起來很滿意,同他說:“小孩兒,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打開那些匣子的下場,這是你最后一次好運。記住,無論如何,絕對不要再次打開那些匣子。”他說完,對著穆平蕪的頸后又扎了一針,穆平蕪就暈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他在自己的屋子里醒來。他第一件事就是出門,穆家堡和往常一樣,小廝使女干著自己的活計,巡守弟子一絲不茍地輪班換值,爹娘在伴月軒用早膳,那天有一碟細點太咸,他娘還把廚子給訓了。不一樣的是,抱塵山那幫人不見了,連同他們的貨物,消失得無影無蹤。昨夜那個危險的男人就像沒來過似的,連片衣角都沒見到。
“爹,抱塵山那幫人呢?”他問他爹。
“抱塵山?”他爹滿臉奇怪。
“昨天來咱家的那幫人啊,他們哪去了?”
他爹娘沒應聲,都盯著他瞧,直把他盯得發毛。他娘一口咬定說他中邪了,要他爹念經驅邪,還要帶他去針灸。他懵了,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家里所有人,包括他爹娘,都把昨天的事兒和抱塵山那些古怪的人忘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