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發帶纏上手腕,打了個漂亮的結,最后用衣袖嚴嚴實實遮住。
謝尋微睡熟了,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看見。
第74章 貨物(一)
第二天黃昏的時候到了抱塵山,時隔八年,業火造成的破壞仍舊沒有恢復。放眼望去,漆黑荒蕪的山坡寸草不生,用腳尖鏟鏟土,偶爾還可以翻出蒼白的骨頭茬子。他們找到無渡石屋的遺址,掛著綠藤的葡萄棚已經不在了,小書樓也只剩下幾根焦黑的朽木。無渡遺留的東西一只手可以數過來,無非是破石頭爛木頭,并幾個從土里翻出來的公雞碗。謝尋微枯著眉頭,不死心地轉了一圈,還指使百里決明把土層全翻了一遍,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現。
這里也沒有線索,無渡爺爺什麼都沒有留給他們。難不成他的推測有誤?謝尋微想不明白。
“你到底在找什麼啊?”百里決明累趴下了,“這兒早就燒沒了,你是不是小看我的熔巖鬼域?爺爺我一放火,什麼都別想剩。”
“師尊,無渡爺爺有旁的別業麼?或者他常去的地方?”謝尋微問。
“還別業,”百里決明翻了個白眼,“他要有那錢,還至于為了攢他的棺材讓你一個月沒吃肉?”他擺擺手,“別打他主意了,無渡老兒干了一輩子,一分錢沒攢下來,保不齊是不是在外面養著外房呢。放心,尋微,咱現在有錢,刨掉你的嫁妝,從裴真那撈的金銀夠咱使喚大半年了。”
馬留在山腰,他背上包袱,拉著尋微往山頂走,原先大青石板鋪的臺階沒了,加上近日來老下雨,山坡崎嶇泥濘,很不好走。
百里決明把尋微背起來,免得她的繡鞋沾泥巴。他深一腳淺一腳的爬山,謝尋微伏在他的肩頭,這一刻,好像從前的月光從前的山風都回來了,謝尋微結束一天的術法和道論課,他們從無渡爺爺的石屋出發,回山巔的小藥園。天幕高而深遠,星星瞳子一樣眨呀眨,迤邐的山路上他和師尊一大一小兩個人兒,顛顛兒地往山上走。
多好啊。他回眸往來路看,師尊的腳印向著遠處延伸,沒進黃昏的金光。他多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他們可以永遠走下去。
“想什麼呢,怎麼不說話?”百里決明問他。
“想我有多喜歡師尊。”謝尋微把下巴擱在師尊肩頭。
“今兒吃糖了,嘴這麼甜?”百里決明笑,“水壺擱褲腰掛著,渴了自己拿來喝。”
百里決明腳程快,太陽落山,他們恰好到了山頂。最后一線金光收入天盡頭,茫茫人世傾了個個兒,徐徐滑入黑夜。小藥園的廢墟卻是亮堂的,一伙黑衣佩刀的人包圍了這里,舉著熊熊的火把。廢墟中央放了把椅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那兒。老人拄著龍頭拐,一身黑袍,看起來有點兒眼熟。
百里決明把尋微放下來,朝他抬抬下巴,“哪來的你?在我家干嘛呢?”
老人看見他上來,并不驚訝,緩緩起身。看見這張老臉,百里決明想起來了,他好像是穆知深的爺爺,穆平蕪。老人今年八十有七,仙門的人尊他一聲穆老。他早早就卸了宗主的擔子給兒子,卻沒想到兒子成了鬼,留下個孤零零的小娃娃穆知深。
晚景凄涼便是如此了,膝下只有這麼個孫兒,指著穆知深傳宗接代。前頭穆知深困在鬼國,姜若虛求百里決明進鬼國救人的時候他也在。
“百里前輩……”穆平蕪看著他,沉沉嘆了口氣,忽然一撩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這矮身一跪,其他穆家兒郎腿削了半截似的,一溜全跪下了。山頂上烏泱泱全是跪著的人,只百里決明和謝尋微穩穩當當站在原地。百里決明抱著手臂,表情很不耐煩,“又有求于我?”
“前輩英明,晚輩……”
穆平蕪正待開口,百里決明打斷他,“回吧,爺沒空。沒看見爺正跟徒弟憶苦思甜呢,你們過來瞎搗什麼亂?”他招呼尋微,“走,咱玩咱們的,不理他們。”
他們提步要走,穆平蕪提高聲音,說了句:“阿蘭那,這個詞兒,前輩應當聽過吧!”
什麼玩意兒?百里決明掏了掏耳朵,“還真沒。你跪你的吧,爺走了。”
他一點兒留下的意思都沒有,穆平蕪終于變了臉色,面上浮出無措的驚惶來。謝尋微卻頓住了腳步,難怪穆平蕪原本篤定百里決明會因為這個詞留下,因為它的確與百里決明有關。穆知深初初進入陰木寨,在石碑前聯系宗門姜若虛,連心鎖里卻出現聞所未聞的陰森鬼聲。那酷似師尊的聲音不斷重復著一個詞——
“阿蘭那”。
準確地說不是“阿蘭那”,聽發音,那聲音說的應當是瑪桑語。瑪桑語口音饒舌,十分獨特。若硬用漢話擬個聲兒,最接近的就是“阿蘭那”。穆知深在鬼國的這部分見聞經過謝尋微的授意,不曾寫入呈送宗門的公文之中,穆平蕪如何會得知“阿蘭那”?
謝尋微瞇起眼,回眸望向那個老人,心里的潮漸漸翻滾起來。
他自問是個多疑的人,但同人合作,互相信任才能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