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里的連心鎖閃爍青光,他用小手指把它勾出來,擱在小案上。
“老謝,見到百里決明了麼?”應不識問。
“見到了,老人家眼神不好,我上了妝他就不認識我了。”
目前為止一切進展得都很順利,百里決明好騙得很,他“師兄師兄”甜膩膩地叫了那麼久,那個傻子一點兒都沒發現他是謝岑關。應不識說得沒錯,女孩兒的身份更容易讓人放松警惕,尤其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兒。
“傳聞中將抱塵山燒成廢墟的修羅惡煞,我也很想見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在認識你之前,他是我心中的榜樣。”應不識感嘆。
“我勸你不要見,”謝岑關笑了,“會毀了他在你心目中的模樣的。”
“你不要小看百里決明,他道法高深,說不定會察覺你是鬼怪,不要離他太近。”
“玩玩咯,”謝岑關的笑容變得十分惡劣,“要不然多無聊。”
“缺德。”應不識不齒于他的行徑。
“人都死了,還講究什麼德行?天大地大,爺高興最大。”謝岑關滿臉無所謂。
涂完膏子,臉上黏黏膩膩,很不舒服。余光里忽然閃了一下,謝岑關移過目光,投向箱籠。里頭是他帶來的冰蟬玉盒子,無渡留給鬼國的那一個,此刻沐浴在窗欞打下來的黃昏日光里,青色的玉石顯露出隱秘而復雜的紋路。
“咦?我發現一個東西。”
“什麼?”應不識問。
謝岑關瞇起眼,彎身拿起玉盒,就著日光細細端詳。
光芒在玉石里流淌,水頭蕩漾如波。他緩緩轉動著玉盒,尋找一個妥帖的角度。光芒完全充盈玉石,里面瑰麗復雜的圖案終于顯現。
“是一份地圖,”謝岑關水澈的眸子里倒映著這份青光流淌的地圖,“原來這才是無渡真正留給百里決明的東西。”
這是一份地圖,極盡詳細,連水渠巷道都分毫不差。謝岑關不知道地圖的目的地有什麼,但直覺告訴他,這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哪里的地圖?”
謝岑關轉動玉盒,在底部發現三個小字。
“西難陀。”
“一聽就不是個好地方啊。”應不識嘆息。
“我沒有辦法,”謝岑關放下玉盒,鏡子里映出他的臉,沒有笑容,“我的魂魄被鬼母影響得太厲害了,如果我不行動,遲早有一天我會回到鬼國,成為鬼母的祭品。這世上最了解鬼國的就是無渡,我必須沿著他的路走下去。”
連心鎖里沉默了許久,應不識問:“你打算何時啟程?”
謝岑關又恢復那副吊兒郎當沒正形的樣子,一邊哼歌兒,一邊給自己的手指甲涂殷紅的鳳仙花汁。
“不急,熱鬧還沒有湊完呢。”
——————
拾階而下,越來越冷。穆知深指尖冰涼,睫毛上結起了霜花。這里是謝尋微的冰窖,他用來貯存尸體和制作肉傀儡的地方。百里決明上一具肉身也在這里,被謝尋微保存著,像呵護一塊珍寶。上一次喻聽秋來過這里,穆知深知道這件事,但是她只發現了第一層,冰窖其實還有第二層。
謝尋微轉動長明燈,燈火扭曲地搖曳,冰壁之后出現一條冰砌的階梯,他們繼續往下。
這一層連穆知深也不曾來過,當冰階走到盡頭,前方豁然開朗,穆知深鐵灰色的眸子也不自覺顫了顫。
他一直知道謝尋微是個瘋子,在寒山道場那種地方成長起來,自小與鬼怪同行,謝尋微沒道理成為一個正常人。
這對穆知深來說沒什麼,因為正常人不會和穆知深做朋友。然而穆知深現在發現,即使是他,也低估了謝尋微的恐怖。
這一層全是人頭。
一顆顆高度腐爛的人頭,被泡在碩大的琉璃瓶中。浸泡液體是謝尋微配制的防腐液,淺褐色,沒有臭氣,反而散發著一股藥草的清苦味。隔著琉璃瓶,從那些人頭中走過,所有臉頰都恐怖又悲慘。人死后總是這樣,無論生前是何等美貌,死后全都變得猙獰,仿佛一切偽裝褪去,顯露出真實的內心。
謝尋微看起來很苦惱,“失禮,我想了很多辦法為它們防腐,可是時間實在太久了,我無力阻止它們的腐爛。”
“太丑了,不想看。”穆知深說。
謝尋微失笑,“穆師兄知道它們是誰麼?”
“你的仇人。”穆知深冷冷地評價,“收集仇人的頭顱,你很惡心。”
“稍安勿躁,”謝尋微搖頭,他擎著燈慢慢往前走,光亮照出人頭深陷進去的眼窩,“穆師兄可還記得,我在寒山道場的時候用訪客試驗我的銀針,研究他們的軀體和穴位。那一段時光固然痛苦,卻也讓我學到了許多。人體之中,人腦是最復雜的部位。腦髓者,中宮也。這個地方與魂魄緊密相連。我的針技不能停留在肉體皮囊,我更想要影響他們的魂魄。所以……”
他停留在一顆頭顱的面前,將燈火靠近他腐爛的臉龐。
“我剖開了一個訪客的腦袋。”燭光下,謝尋微的臉龐美麗又冷漠,“我在里面看見了血紅的經絡,青色的靈力流,還有……”
謝尋微動了動手指,一根食指長的銀針突破人頭的頭皮,徐徐上升,懸浮在二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