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謝尋微淚如泉涌,滿臉驚惶,拼命向角落里縮,“舅母不是說接我回家麼?大郎為何要取我元陰,尋微聽不懂。”
她啜泣著縮在桌角那里,小小的一團,像一只受驚的小獸。喻夫人這才想過來,他們一直哄騙謝尋微,這丫頭對自己的未來還一無所知。看著她惶然哭泣的模樣,心里的疑心也慢慢按下,這樣一個膽小的丫頭,怎麼敢謀害他們?
她換了副笑臉,將謝尋微扶起來,“是舅母沖動了,誤會了尋微,尋微不要同舅母一般見識。”
謝尋微啜泣不止。
袁伯卿瞪著楚摯善的右手,掉過臉來問謝尋微:“尋微啊,你看,你那個惡鬼師父好生狡詐,竟在你身體里留下惡鬼咒詛。你在那惡鬼身邊修行八年,可知這咒詛如何解除?”
謝尋微只是哭著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被打了一巴掌,嚇得話都說不明白了。楚摯善努力壓抑咒詛,顫抖著手,臉上冷汗如雨。袁伯卿埋怨地看了喻夫人一眼,道:“也罷,摯善到我府上來,看能不能消了這詛咒。”
楚摯善虛弱地躬身,“多謝袁宗主。”
謝尋微身上有惡鬼咒詛,不能被采補,這事兒讓喻家傷透了腦筋。穆家因為穆知深那個傲慢小子,不再與他們合伙,袁伯卿對他們嗤之以鼻,罵他們假清高。姜家時不時派人來參與商討,但并不發表意見,偶爾還要念叨兩句,“如此不妥,甚為不妥。”后來喻夫人嫌姜氏煩,索性不邀他們了,只和袁氏楚氏族老一起商議。
楚摯善的咒詛雖已壓制,但并未徹底解除。
袁伯卿以靈力試探謝尋微的經脈,發現百里決明留下的血詛觸發點在嘴唇、胸乳和會陰,正是攝生房中術采補爐鼎唾液、乳汁和紅鉛所需要觸碰的地方。
袁伯卿暗罵百里決明狡猾,繼續注入靈力尋找血詛根源,然而根源藏得很深,連找都找不到。來來回回商討了一個月,最后喻袁兩家商定,以針度脈,拔除血詛。
以針度脈,就是將銀針送入經脈,隨血行在身體周轉循行,等找到百里決明的血詛所在,就發動靈力,拔除血詛。聽著容易,操作起來非常困難。細枝末梢的經脈纖如毫發,稍有操作不當,銀針刺破血管,恐有性命之憂。再者,銀針隨血液流動,受術者要忍受極大的痛苦。度針入脈、針隨脈轉、拔針出脈,每一道關卡都痛苦難當。
喻夫人拍著謝尋微的肩膀,慈愛地說:“尋微,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你想想,這血詛若不拔除,你豈不是一輩子都不能嫁人了?不要害怕,習慣了就不痛了。”
沒人能夠想象謝尋微的痛苦。當百里決明在天都山第十五獄的黑暗里長眠不醒的時候,謝尋微一遍遍被刺穿手腕上的脈管,比牛毛還細的銀針進入他的血液和經脈,送到他的四肢百骸。牛毛針有時刺破他的經脈,在他身體上留下一個個胭脂紅的血點。他最多同時受過十四枚牛毛針,全身上下的經脈仿佛寸寸盡斷,又仿佛有無數蟲蟻在血液里左沖右突。他昏過去,復又疼醒。
喻夫人每隔七天命醫門為他度一次脈,每次度脈牛毛針被靈力驅動循轉兩個周天,至少需要兩個時辰。
他最初呻吟、哀求,甚至自盡,被救下,后來哭泣、怨懟,最后沉默。
喻夫人說:“你看,舅母說過,習慣了就不痛了。”
在那地獄般的生活里,他無數次回憶起抱塵山的白鶴,無渡爺爺的葡萄棚子,他在棚子里哇啦哇啦念經文,爺爺的白胡子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無數次回憶起山巔種著忍冬花和決明草的小藥園,他和師尊一起在寬寬的大屋檐底下泡腳,他不小心睡著了,師尊就把他抱起來,擦干凈他的雙腳,把他放進香噴噴軟綿綿的被窩里,一覺睡到大天亮。
他記得那一次刺客來襲,師尊救他從刺客的刀下逃生,對他說:“以后要是有壞蛋欺負你,你就蒙上眼,默數一二三。三個數數完,你師父我就來救你了。”師尊扛著刀逆光而立,眉眼間皆是他獨有的桀驁,又痞氣又英雄。
謝尋微抬起布滿針孔的雙手,顫抖著蒙上眼,細聲低數:“一、二、三。”
放下手,睜開眼,空蕩蕩的里屋,黑蒙蒙的簾幕。沒有師尊。
他再次蒙起眼,數:“一、二、三。”
依舊沒有師尊。
他再數,不斷重復這個動作,數了無數遍一二三,師尊始終不曾出現。于是他終于明白,師尊不會來了,再也不會來救他了。
門外有交談的聲音,他動了動麻木的眼睛,從床榻下爬下來。手腳都無力,他站不起來,只能用手肘撐地,爬到門檻邊上,靠著門坐著。喻夫人的聲音朦朦地傳過來,怒氣沖沖的語氣,“怎麼還是沒找到血詛所在?”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是那醫門慌張的聲音,“百里決明道行高出我等太多,若他要藏……我們……我們……”
“行了。”喻夫人一臉不耐,“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七天后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