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不懂啊,還是哇哇地哭。府君年老,或許她今日進門,明天就要守寡。母親說女兒啊女兒,你不要哭泣。當他死去,他的宅邸是你的,他的田地是你的,他的仆人是你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應不識沉默地聽著,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
“老應,你我都知道,百里決明是現世最強的鬼怪,他的師兄是享壽五百年的大宗師,他是抱塵山最后一個長老,先天火法的唯一傳人。我就是那個勢利眼的母親,我把我的孩子嫁給家大業大的老府君。百里決明會保護尋微,讓他不懼惡鬼的窺伺,仙門的欺侮。如果有一天百里決明真的死去,那麼抱塵山的傳承是尋微的,首屈一指的火法絕技是尋微的,”謝岑關嗓音平淡,卻字字清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尋微的。”
這時,窗屜子外面響起一疊腳步聲,他的小鬼頭在外頭細聲喊:“老板,山下有鬼尋你。”
應不識推開窗欞,小鬼頭個子矮,扒拉著窗屜子踮起腳,露出一張青白的臉蛋來。
謝岑關托著下巴考量,“我最近沒惹什麼事兒,應該不是仇家吧?”
“是三個鬼哥哥,經姑蘇下處的王八頭兒引薦來的,帶著好多車貨呢。”小鬼嘬著手指頭說,“說要談一樁大生意,讓他們上來麼?”
第47章 會盟(三)
夜晚,漓水村,山中塘。
空地里擺上了烏漆案,案上擺著血酒。鬼怪不吃生人吃的東西,只吃生肉喝生血,有益于修煉。今晚云霧重,遠山是幾團墨黑的色塊,密密沉沉地攢在一起。沒有月光,顯得陰氣格外重。
臉色青白的村民站在遠處探望,影子在地上和鴉青色的屋瓦上游弋,那是鬼魂。
三個外來的鬼怪跪坐于烏漆案后,他們披著黑色的斗篷,兜帽罩住臉,露出一角蒼白的下巴。三個鬼怪都脊背挺直,挺坐如松,并不觸碰裝著血酒的白瓷碗。
應不識坐在上首,一眾村中黑臉主事坐在下首交頭接耳。謝岑關懶洋洋倚在門框上,閑閑打量那三個鬼怪。
“所來何鬼?所求何事?”應不識發問。
為首那一個拱手作揖,道:“吳中無名之鬼,老板喚我初一就好。我奉我家郎主之命,獻軟貨三百,男一百三,女一百七,享年皆在五十以下,愿雇閣下三百鬼怪以為驅使。”
所謂軟貨,就是死亡不超過五天的尸體。他們鬼怪選用肉身,自然是越新鮮越好,死得太久發硬長毛,就算是用靈力也溫養不起來,很容易被生人看出來。應不識心里驚詫,這家伙居然有三百具軟貨,這可不是小數目。他們費勁兒巴拉搜羅尸體,至多搜個一二十具軟貨,遠遠趕不上消耗的肉身數量。
“哇,我們村頭一次收到這麼多貨!”后頭的謝岑關夸張地拍掌。
座中主事交頭接耳,顯然被他們的大手筆驚住了。
應不識看了謝岑關一眼,復將目光投向初一,“你家郎主好大的能耐,不知這些新尸從何而來?”
“做生意各有門路,糕點鋪的秘方都不便外傳,何況是我們。”初一奉上一沓厚厚的紙張,“這是他們的名字籍貫死因,尸身買賣文書。若閣下擔憂他們的身份,盡可以依文書尋訪而去。
”
應不識拿來紙冊文書略翻閱了一遍,確實沒有問題,因道:“我可以給你們三百鬼怪,驅使期限是三天,但我要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事。”他開玩笑道,“三百個鬼怪,這無異于一支軍隊啊,難不成你們要攻陷仙門麼?”
初一緩緩抬起臉來,這時應不識終于看清楚這個鬼怪的眼睛。
猩紅,又瘋狂。
他們彬彬有禮,甚至不觸碰主家為他們準備的血酒。他以為他們并不是怨氣深重的鬼怪,可這個時候他知道他錯了,這個叫做初一的鬼怪一定是個惡煞。
“如果我說是呢?”初一緩緩道。
所有鬼怪大吃一驚,坐在下首的主事絮絮低語。
應不識下意識看向謝岑關,那個家伙笑瞇瞇的,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他有點兒繃不住,這個老畜牲不愿意露面,讓他來坐“老板”的交椅,和這三個口氣狂妄的鬼怪交涉。他們的確一直與仙門對抗,從仙門的手中帶走那些被封印的鬼怪。怨氣重的投之于沒有人跡的深山老林,怨氣不重的就留下來。可他們至今還未曾做過攻陷仙門的事兒,仙門傳家數百年,根深葉茂,他們的能力遠不足與仙門正面對抗。
“讓他們的郎主說話。”謝岑關的聲音忽然響在耳邊。
應不識輕咳一聲,道:“這不是件小事兒,若幫你們殺個人,偷個物件也就罷了,你們竟想要攻陷仙門,我們這些弟兄不是賣命的傀儡。這麼大的事,你們郎主就讓你和兩個嘍啰同我們洽談,是看不起我們麼?”
初一胸口的連心鎖閃爍起來,他恭敬地取下連心鎖,放置在烏漆案正中間。
里面傳來一個低低的笑聲,然后是一個沙啞低沉的嗓音,像在沙子里磨礪過,聽得人陰冷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