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知深眉目冷淡,這廝生就一張泰山崩于前而不動的臉,大概就算有人告訴他“你屁股破了個洞”他也只會淡淡“哦”一聲,然后繼續往前走。
“喻宗主可以變成鬼怪,其他人自然也可以。”裴真凝眸盯著他,“道行高深,熟悉鬼國,想來想去,只有陷在鬼國的喻家人和謝家人了。你來自喻家,還是謝家,叫什麼名字?”
“唉,”白笳仰著脖兒長長嘆息,“就是知道聰明人不好糊弄,才先弄你,剩下一個百里決明就好辦了,想不到還是搞成現在這樣。小兄弟,你猜的大多沒錯,鬼國的變換雖然奇詭,但并非沒有規律可循。這里頭的屋子看起來亂七八糟,其實只有十三種排列方式。”
“猜的大多沒錯……我猜錯了哪些?”裴真問。
白笳狡黠一笑,“這個鬼域……不是我的。”
地板上,他身下突然伸出一只蓮藕似的小黑手,拔出白笳脖子上的銀針。百里決明一驚,剛要出手,終究晚了一步。白笳立即雙手結印,絢爛的銀光在他指間瀲滟閃過。裴真三人忽然肩上一沉,仿佛有大山壓在肩頭,三個人同時坐倒在地,額頭冷汗細密而出。
穆知深握緊雙拳,用力想要掙脫束縛,額上青筋暴突。
“別掙扎啦,互相看看你們的肩頭。”白笳撐著下巴笑。
他們的肩膀上不知何時被放置了黑色的符紙小人,百里決明恍然大悟,這是小鬼符,把鬼魂放進符紙里,壓在人身上,讓人動彈不了,和鬼壓床是一個道理。這術法太簡單,仙門的垂髫小童都會玩兒,通常拿來惡作劇。可就是最普通的術法,讓他們丟失了警惕。
百里決明甚至想不起來,這個王八羔子是什麼時候把小鬼符放在他身上的。
白笳身后的壁畫上,無數黑溜溜的童子蠕動著爬出來,變成一條條扁平的黑影,匍匐在白笳的腳邊。原來鬼魂不是藏在他們當中,而是所有童子都是鬼。
這些鬼孩子離開壁畫,壁畫真正的模樣就顯露了出來。被它們遮擋的部分顯現出許多棺材,那些寨民扛著棺材,往老寨里送。有的棺材已經進入了寨子,露出半截棺材身。
裴真猜得沒錯,這老寨從來就不是給生人住的,它是瑪桑人的墳墓。百里決明聽說過這種墓制,和佛教有些相似,對于大師火化留下來的舍利子,佛門中人會修一座塔供養,在佛塔下挖掘地宮,存放舍利。瑪桑人修建墳寨,放置死人,那些千眼尸很可能是墳寨的守衛。能在這種寨子里安葬的人,應該是瑪桑族內地位很高的人物。
可惜那些家伙或許已經被長脖婦吃光了。
白笳從袖里拿出一個小瓷瓶,挨個往影子里滴血。血液接觸地面,剎那間沒入鬼影。
“拘鬼召靈術,”白笳笑嘻嘻,“這些小鬼我養的,鬼域是它們的。”
百里決明肚子里一大堆疑問,剛要開口,白笳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
“還是先讓我這個東道主說幾句吧,”白笳道,“百里前輩,幸會幸會,我還是人的時候見過你,那時候無渡宗師還沒仙逝,你還是抱塵山的丹藥長老,我才七歲,跟著諸多和我年紀相仿的仙門兒郎向你拜年。誰知道時移事異,幾十年的光景,什麼都變了。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前輩,今番良晤于此,我盼望了很多年。”
“你還沒有說你的真名。”百里決明陰森地看著他。
“啊,差點忘了,”男人咧嘴一笑,笑容燦爛如朝陽,“我是謝岑關。”
第40章 良晤(二)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百里決明很警惕。
“愛信不信咯。”謝岑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百里決明怎麼也想不到,面前這個笑瞇瞇的男人居然是謝岑關。他換了肉身,比他死時顯得還要年輕,瓷白的一張臉,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兩道月牙,是一副十分討人喜歡,讓人覺得親切的相貌。他的笑容很有欺騙性,百里決明不可抑制地想起尋微,她回眸一笑的時候,天地仿佛都蒙蒙亮了起來。
這個人似敵似友,百里決明摸不透他。
“你到底想干嘛?”百里決明問。
“想同前輩敘敘話兒。”謝岑關抬起手,在穆知深和裴真額上各貼了一張符咒,兩人隨即軟倒在地,人事不省。他微笑著解釋:“前輩不要著急,只不過是安神符,讓他們好生歇息一會兒罷了。我只想和前輩一個人促膝長談,大人說話,小孩兒還是回避的好。”
“這就是你面見長輩的態度?”百里決明看了看兩肩上壓著的小人黑符。
在謝岑關看不見的地方,亂發覆額之下,裴真默默睜開了眼。他用一個鬼影替他承受了安神符的催眠,他的影子陷入了沉睡,而他依舊清醒如常。這是拘鬼召靈術的好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鬼影是他的分身。
“誰讓前輩道法高深,我總得為自己考量考量。
多有冒犯,還請前輩原諒則個。”謝岑關嬉皮笑臉,繼而正色起來,“無渡大宗師,前輩想必很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