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罷了領導的酒,劉明放總算注意到了一直沒怎麼動過筷子的謝嵐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他:“這兩道菜是專門為你加的,怎麼今天跟我那麼客氣?”
不待謝嵐山回他話,他已經裝作若無其事地瞥了彭廳長一眼,又揚聲對陶龍躍說:“咱們讀書那會去青島,自己到沙灘上撿、到海里撈,什麼帶子血蛤象鼻子,十幾斤的東西就著啤酒全吃光了,哎,你還記不記得,老陶?”
多少年前的老黃歷,陶龍躍努力想了想,懵著一點頭:“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劉明放把目光再次投向謝嵐山,拿起公筷就夾生蠔,往他餐盤里連夾兩只,嘻嘻笑道:“我就記得你最愛吃這個,你今兒要不吃它一打,就是不把我當兄弟!”
最愛倒不見得,但現下十數雙眼睛盯著,卻是真真騎虎難下了。這是劉明放耍弄的小把戲,貿然拒絕顯得心虛,倘不拒絕呢?謝嵐山知道自己碰不得貝類海鮮,一碰就會出現呼吸不暢的過敏癥狀,嚴重時甚至可能休克,而宋祁連與彭懷禮也是知道的。
彭廳長微微皺眉瞇眼,眼神鷹隼般犀利,眈眈盯著謝嵐山。他想看看這人是不是已經恢復了葉深的記憶。
“我……我今天……”謝嵐山想推搪個身體不適的理由,還沒把話說完,宋祁連忽地輕輕抓握住他的手,笑著沖他搖了搖頭。
“讓我來說。”宋祁連用目光找到蘇曼聲,對她嫣然一笑,“我還等著接你的捧花呢。”
沈流飛五分鐘前就趕到會場了,但他的座位在后面,也就沒到主桌來。
一來他本就不喜跟陌生人寒暄交際,二來警隊實在是個男性荷爾蒙過于泛濫的地方,關系確定之后,為免引起一隊直男的不適,他倆出入都會注意避嫌。
他看見宋祁連握住了謝嵐山的手,也看見她接住了蘇曼聲拋來的捧花,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前宣布,她跟謝嵐山準備訂婚了。
“哎?”
這下沒人顧得上盤子里的生蠔了,小陶隊一驚,老陶隊一駭,劉明放惱怒之下就想胡言亂語,但被身旁的老子遞個眼色牢牢拉扯住了,畢竟領導面前不能放肆。
“恭喜是得恭喜……可……”陶龍躍眼巴巴地望著謝嵐山,一時琢磨不過來,這劇本怎麼跟說好的不一樣?
“他去金三角前我們就在一起的,結果他一去六年,服從組織命令對我只字不說。也怪我當時年紀小,守不住,沒有等他。現在他安全無恙地回來了,又一次次破大案、立大功,受的大大小小 的傷不計其數,甚至幾度救我于危險之中。我們確信對彼此還有感覺,都想把錯過的時間找補回來。”宋祁連手捧漂亮的捧花,傷感落淚,有意識地提醒彭廳長眼前這個警察的功績,忽又殷切望著對方說,“彭廳,到時候請你來證婚,好不好?”
彭廳長以前就見過宋祁連,還記得他,便臉色緩和地沖她一笑,扭頭對陶軍說:“我還記得這小姑娘,你那時就跟我說過,阿嵐是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一心準備結婚的。”
“是啊,如果當年阿嵐沒去金三角,他倆的孩子怕是都會叫我‘干爺爺’了。”陶軍打從心底里希望謝嵐山回歸正軌,過上能讓他父親安心泉下的太平日子。
“小謝的犧牲確實太大了……”彭廳長面上寒意再褪一些,終究是想起了這個年輕人那些年的無畏付出,為他流過的血、淌過的汗,他既感慨也痛心,轉而又對宋祁連笑著允諾,“英雄美人,鐵血柔情,這婚我一定給你們證!”
事出有端,突發狀況起伏跌宕,一個接著一個。謝嵐山好似默認了這段關系,從頭到尾沒什麼反應,眼里還是霧蒙蒙的,只顯出一片茫然與嚴峻。各種糟糕透頂的情緒積蓄著搖搖欲墜,他真的需要有人拉他一把。
他的手指在桌子下方來回撫摸那個木雕像,視線尋找到遠望著他的沈流飛,他看著沈流飛黯然一低頭,轉身而去。
“結婚以后,我想把媽媽接回來照顧,她的病情已經穩定了,精神病院到底不是她的家……”宋祁連又握上謝嵐山的手,沖他溫柔一笑,“阿嵐,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在彭懷禮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謝嵐山只能強擠笑容,點著頭說,好。
又飲干一杯酒,陶軍自打生病還沒這麼痛快過,對謝嵐山說:“看你們兄弟倆都成家我就放心了,我看也別拘泥于形式,就跟龍躍一樣,趕緊定個好日子,簡簡單單地辦了吧。”
宋祁連含羞帶臊地回了一句什麼,謝嵐山沒聽清楚。
他仍在桌子底下撫摸把玩那個木雕像。他一度向往這種跟雕刻一樣工整清晰的愛情,而這個雕像也似他以謝嵐山這個身份存在于世的證明。他曾經那麼喜歡為她雕小動物,看她收到那些兔子、狗熊時亂笑一氣的樣子就覺得很開心。
兩個人在一起不定非得干柴烈火,他一直想帶這個女人去聽一聽蹚過墓園的風聲,在老謝的墳前一起喊上一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