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祁連看似躑躅吞吐,步子很輕,神態也帶著悲戚,像一縷輕煙飄來謝嵐山身前,她說,“你曾對我說過,你愿意隨時為我付出生命,這話還作數嗎?”
謝嵐山怔了怔,繼而鄭重點頭:“當然。”
“作數就好,但我不要你為我付出生命,”宋祁連頓了頓,鼓著勇氣說下去,“我要你利用我。”
“祁連……”謝嵐山神情疑惑更甚,不明白對方想說什麼。
“你接下來聽到的事情可能會超出你固有的認知,但請你相信我,每個字都是真實的,而我告訴你這些,絕不是為了傷害你。”舉行婚禮的地方布滿了潔白的百合,這是她替蘇曼聲挑選的花卉,空氣中彌漫淡雅花香,也蒸騰著一種苦味,宋祁連幾次想開口又猶豫,最終還是決定向謝嵐山坦白。
她說,你作為完整的謝嵐山,已經犧牲了。
沒有比別人當著你的面宣告你已經死亡更諧謔的腳本了。謝嵐山茫然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孩子般受傷又驚恐的眼神,但宋祁連很快發現,他并不似她預料的那般立即陷入奔潰與失控,眼底的絕望露了點苗頭又不見了,阻隔著他和真相的從來不說森嚴的壁壘,不過是薄薄一層窗戶紙,他在風里飄云里走,一直知道窗戶紙后頭是即將崩塌的世界與永恒的離別。
宋祁連哽咽著說下去:“就在你金三角臥底任務完成前的最后一個月,你犧牲了,或者說你的肉體死在了一條污垢幽暗的巷子里……”
他想起被金牙派人誘入的那條巷子,以及最后重落在自己頭頂的一記鐵棍。
“隋隊長和美國軍方合作,通過人腦高級部位手術,將你的記憶轉移到了一個名叫葉深的死刑犯身上,葉深在十四歲的時候殺害了一家六口人,包括一個八歲男孩,還在成年后殺害了一個叫卓甜的年輕女孩。”
“死刑犯”三個字一出,就徹底解釋了那些夢境里的施暴畫面與一個個躺倒在血泊中的死者。謝嵐山的嘴角痛苦地抽搐一下,這遠比死亡通知來得更不能讓他接受。
“段黎城作為美方專家參與了你的手術,也是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沈流飛,”宋祁連走上前,伸手撫摸謝嵐山的臉,“沈流飛是為葉深來的,他就是葉深殺害的那家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心臟突似被重重鈍擊,但又覺不出多撕心裂肺的痛感,只是發悶。
好似一下被孤立于世界中央,周圍全是冷觀的陌路人,謝嵐山微微皺眉,愣愣注視著眼前的女人,眼里全是委屈與困惑。
溫柔擦過那雙潮濕的眼睛,宋祁連視如至寶般一遍遍撫摸謝嵐山的臉,手像溫暖的陽光,大豁豁地在他臉上游動。她感慨,也驚嘆,造物神奇的巧合,他們居然有著近乎完全一致的面容。然而細看之下又是不一樣的,謝嵐山清正干凈,這張臉更慵倦綺靡,她愛的那個男人一去六年多,以至于回來時的那點變化瞞過了所有人。
眼前的這個謝嵐山意料之中地沒有排斥她的觸摸,正如那個危險的夜晚他沒有拒絕她的吻。
誰也沒有應付這種問題的經驗,宋祁連只能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把它當作一個相對簡單的多重人格癥案例,她需要謹而慎之地與之交流,催使他回憶與移情,最終誘導主體人格的回歸。
“彭廳長今天來就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沒有葉深的影子,所以我讓曼聲將她的捧花拋給我,讓彭廳長知道你還和當初一樣,你很快就會組建自己的家庭……”
眼前的男人仍木然不動,連眼睛也許久不曾眨動一下,最后宋祁連從手包里拿出一只木雕像,將它小心翼翼地交在了謝嵐山的手中。
這些年她把玩過太多次,雕像的容貌已經圓潤模糊了,看似像斑斑銹跡,其實是滲入木頭紋理中的血,早擦不掉了。
同樣的婚禮場合帶回了差點湮逝的記憶,謝嵐山終于從一種惶惑僵硬的狀態中蘇醒過來,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雕像,無可抑制地傷心起來。
宋祁連始終堅信即使只是承載著謝嵐山記憶的一部分,那一部分也是有厚度、有力量的,而這個她十二歲就一眼愛上的男人也始終不渝地愛著她。
“利用我吧,”她再次捧起謝嵐山的臉,抬眼凝望著他,哀聲請求,“就當讓我補償你,我們本不該錯過的。”
第125章 失蹤(5)
蘇曼聲一身魚尾婚紗,款式相當簡單,沒有蕾絲珠片的點綴,妝容也頗寒素。但架不住人實在漂亮,身板也傲氣挺拔,往人群中央一站,簡直艷到了跋扈。陶龍躍數度覺得自己寒磣,不像新郎官,倒像個保鏢,但心里還是美的。一抬頭,看見謝嵐山從休息室里走出來,一點沒注意到他神色異樣,還笑問他:“哎,你家沈流飛呢?”
宋祁連帶著兒子去見外公劉炎波,謝嵐山一個人走著,目光空洞徑直向前,像沒聽見陶龍躍的話,甚至像沒看見他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