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讓我想想第一次見到他時是什麼感覺……”手指在床沿邊彈奏似的跳躍著,謝嵐山努力思考,試圖找出了一個最恰如其分的形容,“有了——你在混沌伊始,黑暗之中,看到他,就看到了天地分開的那耀眼一線。”
“這麼夸張?哪有那麼帥的人啊!”謝嵐山就夠好看的了,能讓他這麼發自肺腑由衷稱贊的還不得是天上的神仙?鄒若棋大吃一驚,全身的八卦細胞都活泛起來,“那……回去之后,你們做過了嗎?”
謝嵐山被空氣噎著了,輕咳一聲,不作答。
鄒若棋連連逼問,問題一個比一個黃暴刁鉆,到最后她笑得花枝亂顫,捂著腹部的傷口直哎呦:“哎呦,你臉都紅了。”
“好了好了,我們能不能別談這個問題了,談談這些畫不好嗎?”謝嵐山像是真被說得不好意思,抬手扶著額頭,忙著岔開這個話題,“他跟我說,《斗魂》這畫的靈感就來自于坂田榮男與藤澤秀行的一場殺棋名局,藤澤秀行喜歡貼身近戰,坂田則更喜歡遠距離布局——”
“不不不你說反了,”鄒若棋剛才已經笑得忘乎所以,想當然地打斷對方,“棋風方面,坂田榮男擅長近身肉搏,藤澤秀行才是——”
話音戛然而止。意識到說漏嘴了的鄒若棋全是血液驟然凝固,由頭涼到了腳底心,她止不住地打了個冷戰,他們四目交匯,這一瞬間她終于看懂了謝嵐山的眼神。
這個男人打從進入病發開始,連連示弱,頻頻打諢,就是為了完成這最后的致命一擊——請君入甕。
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后,謝嵐山輕輕嘆息:“一個對圍棋一竅不通的人可能會懂什麼是‘棋笥’,但絕不會這麼了解吳清源后日本的兩大棋士,對吧,范西屏?”
鄒若棋跟以往所有案子的嫌疑人都不一樣,她沒有李睿窮兇極惡,也不及唐肇中謀慮深遠,甚至當她被當面揭發后,沒想著狡辯抵賴,震愕過后立即承認了自己就是姚媱的網友范西屏。她假冒男生在網上與姚媱聊天,很快便因性格投契成了摯友。她原本只想慰藉自己的寂寞,沒想到某一天警察居然找進了那個網吧。她當時也是個孩子,害怕牽扯進一樁復雜的案子而選擇沉默,然而事出之后,姚媱真就這麼失蹤了。
直到不懈調查的姚樹新終于找到了她,一個潸然淚下、病容枯槁的老父親令她心底久藏的那絲愧意瞬間瘋長,她被打動了,被說服了。可惜當時姚樹新已經病入膏肓,不得已,又找了前妻張素云,也就是肖谷。
鄒若棋臉色蒼白,哆嗦著問:“飯桌上你就懷疑我了嗎?”
“也沒有,只是我很早就意識到,這個布局太依賴精巧的設計與合理的時機,如果女生內部沒有人配合引導,只有肖谷一個人是完成不了的。”他們同樣陷在一堆疑問里出不來,謝嵐山微微皺眉,“但有一點我始終沒想明白,你既然與肖谷合作,為什麼又要殺了她?你一個女孩子又是動用了怎樣的機關,能夠將被勒死的肖谷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模樣?”
“我們果然瞞住你了,”鄒若棋聲音細微,臉上雖有笑容,卻毫無半點勝利的意味,“你當然破解了不了這個機關,因為肖老師本來就是自殺的。”
謝嵐山不可置信,驚大了一雙眼睛:“可她脖子上的抓痕,咬傷的舌頭還有一系列掙扎過的痕跡都證明——”
突然間,謝嵐山完全明白了。他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被這份悲愴厚重的母愛扼住了喉嚨,他同時感到難過、感動與震驚。
這是一個陷阱,誘餌就是一個母親甘愿為女兒付出的生命。肖谷在上吊自殺前,故意弄亂身上的衣服、用指甲抓撓自己的脖子,制造出種種會讓人以為她是被人勒死的假象,以此來迷惑他的視線。
不待謝嵐山發問,鄒若棋自己給出了答案,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最近柔和一彎,眼里卻全是凄楚的淚:“因為來不及了,還沒有懲罰罪魁禍首,就來不及了。于洋子發現了不小心掉在床底下的藥物,我們都知道你很快就會察覺真相,所以我們只能賭一把,只能把水攪渾,為你制造破案的障礙,寄望于這樣能制造足夠的混亂,讓彭藝璇付出她應得的代價。”
謝嵐山神情嚴肅:“臺風帶來了足夠的混亂,老天都幫你。”
鄒若棋說了下去:“而且,那天彭藝璇口出狂言,說她永遠不會受法律制裁的那番話,也激怒了肖老師。肖老師認為,像彭藝璇這樣一個對生命毫無敬畏之心的人,死亡對她來說并不足夠可怕,死亡瞬間所帶來的痛苦與恐懼遠遠不足以抵消她的罪惡。所以肖老師想在法律層面讓她得到教訓,彭藝璇今年十八歲,她將在她最美好的年華入獄,她將由十年牢獄生活打磨鍛造,從一個不知疾苦、不懂敬畏的千金大小姐變成一個只能在鐵窗內以淚洗面的罪犯,如果能借此換來她的悔改,那就是意外的收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