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弘認識這對新人,所以也被請作了座上賓,他看見了倉猝而來又倉猝而去的謝嵐山。他悄然離開禮堂,用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手機號,給自己的部下打了一個電話。
約在一棟摩天大樓的頂層,謝嵐山比隋弘到得早些,默立在樓頂邊緣處,直到夜色半遮人眼,夜風涌自四面八方。
他攥著受傷的拳頭,鮮血沿著指縫瀝瀝而下。
隋弘從他身后走過來。
謝嵐山循聲回頭,看見自己的隊長,忍久了的眼淚慢慢流下來:“隊長,我干不了了……”
隋弘來到他的身邊,一個字沒說,摟著扳過他的肩膀,與他一同面向這座夜色中的城市。
本月的黃道吉日,除了無數對新人選擇今天結婚,一年一度的旅游節花車巡游活動也即將開始。本來寬闊的市中心街道已被游人填滿,人行道上一些墊場的歌舞表演抹殺中外菲林無數,數萬觀眾正翹首以待,嗷嗷待哺。從謝嵐山所在的高度望出去,只見密密麻麻一大片,人如蟻,車如龜。
良久,隋弘才開口:“若靜脈注射海洛因,每天兩次,每次0.1克,最多3天即可成癮,若吸食毒品,一次即可成癮,0.2克即能致人死命。根據你的偵查線報,這一年多來,你的戰友們共抓獲試圖攜毒入境的境內外犯罪人員7名,共截獲海洛因966公斤,純冰474公斤,冰毒片劑122包。你想過麼,如果這些毒品成功入境中國,后果不堪設想。”
準時準點,幾棟漢海市地標性的高樓同時點亮了LED屏,折射絢麗的七彩光束。花車巡游正式開始,圍觀的人群爆發出經久的掌聲。
隋弘笑笑說:“你看,太平盛世。”
謝嵐山沒有回答。他站在高處,長久俯瞰這座城市的繁華夜景,恍然大悟,個人的快活與不快活如此微不足道,是的,這是太平盛世,人們長養子孫,安生樂業。
好像就是醍醐灌頂一瞬間,謝嵐山想明白了,望著濃墨重彩的城市,眼里再無其它,他微微笑了。
想明白之后,謝嵐山把外套甩上肩膀,扭頭就走。
隋弘在他身后喊:“怎麼,這就走了?”
謝嵐山腳步一停,側了側臉,擺出一副惡痞的樣子:“阿sir啊,我要回去開工啊。”
“好好說話,別學電影里那套港臺腔。”隋弘笑著罵了他一聲,然后說,“阿嵐,我等你回來,你是好警察,也是最令我驕傲的部下。”
此刻,在醫院的加護病房里,雖久遠沒見,隋弘還是那個體恤部下的好隊長,對謝嵐山笑道:“到了刑警隊,我幾乎天天都能在網上看見你的消息,上回秀了一把百步爆頭的槍法,這回又在高架橋上演了一出‘速度與激情’,怎麼?不想當警察,想改行當網紅了?”
前陣子謝嵐山非議纏身,這回總算博得了一些掌聲,他翻出手機刷了刷新聞。報道中,他臨危不亂,舍己救人,光輝偉岸得像個要去炸碉堡的英雄。這些新聞把謝嵐山看樂了,當時當刻他哪里顧得上那麼多,但本能爾。
隋弘對舊部下的情況很關心:“在新地方還習慣嗎?”
謝嵐山張口即來:“習慣啊,與領導步調一致,指哪兒打哪兒,別說破案追兇了,指揮交通也沒問題。”
聽出這是對調崗一事耿耿于懷,隋弘笑了:“有怨氣?”
謝嵐山認真想了想,也笑了:“真沒有。”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隋弘問了問謝嵐山的近況,也說了些省里近期的禁毒工作,大意是金三角那邊的武裝毒梟又有死灰復燃之勢,毒品形勢依然嚴峻。
“好了,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見護士進來給謝嵐山換藥,隋弘轉身走出病房。他停在門口,回頭對謝嵐山說,你永遠是我的隊員,是最令我驕傲的部下。
老話重提卻物是人非,謝嵐山喉嚨里一陣酸澀,說不出一句道別的話來,只能朝隋弘敬了一個軍禮。
隋弘走出謝嵐山的病房,迎面撞見還候在門外的宋祁連。兩人目光短暫碰撞,宋祁連沒了在謝嵐山面前的客氣,眼神暗了一瞬,低頭要走。
宋祁連對隋弘是有些怨言的。是這個男人把謝嵐山帶離了她的生活,繼而改變了她的一生,他跟她談責任與使命,談忠誠與信守,她能理解,但不諒解。
宋祁連想走,但隋弘沒走,他在她身后喊她的名字,說,祁連,我想跟你談談。
談話的內容關于謝嵐山。隋弘細述了謝嵐山臥底那六年的經歷,那段高強高壓、刀尖上舞蹈的日子,聽得宋祁連心如刀割,后怕不已。
隋弘說:“想救的人救不了,身邊的戰友又因他犧牲了,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誤解與痛苦,我很擔心他的心理狀況。”
“我能做什麼呢?”宋祁連既心疼,又困惑,我國《心理咨詢師國家職業標準》明文規定咨詢師與來訪者之間須盡量避免雙重關系,簡而言之,即不能是熟人或親友。雖說不是硬性規定,但隋弘這個安排到底不夠嚴謹。
“不要把他當作一個評估對象,你也不用對他進行心理治療,就把他當作你十二歲就認識的那個朋友,開解他,安慰他,支持他,”隋弘囑咐宋祁連,“無論他今后遇上什麼困難,或者他出現了某些異常狀況,也請你隨時跟我保持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