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嵐山他們趕到鶴美術館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到了閉館時分,迎面而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一口一個“沈老師”,顯然剛剛下課。
這個時間點,美術館只準人出,不準人進。待那群嘁嘁喳喳的小姑娘走遠,陶龍躍瞥了謝嵐山一眼,伸手就要掏證件,意思是直接亮明身份,大大方方進去得了。但謝嵐山不同意打草驚蛇。他想先探探底再說。
陶龍躍仰頭望著美術館主館,面色為難。美術館的一層樓抵得上民用住宅兩層,主館的外墻,人高以下全是滑不留手的大理石,人高以上才是那種有年代感的略有起凸的紅磚,這樣的配置,就跟最陡峭的崖壁似的,一般人鐵定爬不上去。
徒手攀巖對謝嵐山而言是小菜一碟,他縱身一躍,兩手抓住紅磚的凸出部分,以臂力帶動全身,十分利索地爬上了美術館的兩樓。
虧得沒被人發現,陶龍躍自持重案隊隊長的身份,遲疑不動。謝嵐山從二樓窗口探出半截身子,朝他勾了勾指頭,不耐煩地催促著。
陶龍躍撇了撇嘴,又咬了咬牙,便也跟著攀墻而上。比謝嵐山費勁不少,但到底是受過訓練的刑警,還是爬上來了。
陶龍躍雙手扶著膝蓋,弓腰連喘幾口粗氣,謝嵐山睨他一眼,“嘖嘖”著搖了搖頭。
哪知還沒進入展廳,陶隊長這邊又出幺蛾子,他嚷嚷著肚子疼,非要上廁所。
“懶驢上磨,”謝嵐山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快去快回。”
陶龍躍急奔去了廁所,謝嵐山一個人在偌大的美術館里走著。
除他之外,館內空無一人。
館內基本是木質結構,不少地方曲徑回廊,設計得別具匠心。謝嵐山的腳步聲篤篤作響,聽來似有回聲,大白天都不太透光的美術館,此刻夕陽西下,更顯陰森。
很快來到了暫不對公眾開放的區域,地上隨意潑著一些紅色顏料,謝嵐山蹲地檢查,確認不是血跡,才繼續往深處走去。一些造型詭異的美術作品擺放隨意,經典不過時的黑白搭,看上去像是一場暗黑主題的畫展,猶在布展期間。
一道門虛掩著。
謝嵐山推門而入,一幅“血淋淋”的畫作呈現在他眼前,在只有黑白兩色的空間里異常觸目驚心。
浴缸、女人還有滿地鮮血,這幅畫太像他夢里的場景。
謝嵐山完全怔住了,他感到呼吸不暢,像被一萬個人從不同方向推搡。
好容易勸服自己挪開視線,另一幅視覺沖擊更強烈的畫瞬間撲入眼簾——
一樣的赤身裸體,一樣的手掌斬斷,一樣“眾星拱月”的尸體排列手法,甚至連中間那名女性死者下腹部被刀刻下的梵文符號都一模一樣。
這幅畫,忠實紀錄了叢家滅門案的現場一幕。謝嵐山看見畫的右下角留有落款,署名是“流飛”,而創作時間是十年前。
與方才看見的那幅畫顯然是同一系列,都以兇殺為主題,都以血色為主打色,畫面詭譎張揚,視覺沖擊力十分強烈。可這個系列卻有個相當舒緩又禪意的名字,叫黑白未錯。
他迅速反應過來,叢穎那書柜里有一本書,書名也叫《黑白未錯》。
他那天多看了那書柜一眼,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其實就是那本書的插入方式,在一整柜齊整排列的書中顯得格格不入。
畫與書的作者署名是同一個。
都是沈流飛。
聽見身后有人正向自己靠近,謝嵐山第一反應來人是陶龍躍,張口就說:“老陶,你看這幅畫,這個名字——”
話音戛然而止,來人停在了門口,他意識到,不是陶龍躍。
“這個名字出自宋人釋正覺的《禪人并化主寫真求贊》,”他身后的那個男人接口道,“‘入掛樹之壺,天地能闊;得爛柯之棋,黑白未錯。’”
這個聲音相當耳熟,低沉又柔軟,謝嵐山幾乎瞬間聽出來,是他在電影院里偶遇的那個有趣的人。
嘴角微微翹了起來,他轉過身去,迎接這不期而遇。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然而四目相視瞬間,謝嵐山還是吃了一驚,眼前這個男人身板高大挺拔,能與自己完全保持平視,臉龐非常俊美,那種用修辭都形容不上來的俊美,但同時又非常年輕,若不是穿著一身老成的西裝,謝嵐山幾乎要斷定,對方還是個學生。
這個人似乎一點也不記得他了,目光冷淡而疏離。
“已經閉館了。”對方客氣地敲了敲門,秀氣的指關節指著門口貼著的指示牌,不露聲色地提醒著謝嵐山:非工作人員不得入內。
“我是來找人的。”謝嵐山暫不欲表露身份,信口胡謅。
“哦?”男人眼神挺犀利,透著不信任之意,但他的嘴角依然保持著一個略微上揚的弧度,像是早已識破了他的謊言,但又礙于教養,得給他一個自圓其說的機會。
“我來找我表哥,沈流飛。”謝嵐山展露迷人微笑,充分發揮皮相之長,顯得自己誠懇、可信又無害,“他在這兒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