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讓你盡快去交警支隊報道,”師父陶軍特意問他,“對這個安排有沒有意見?”
謝嵐山一慫肩膀,好像很無所謂地笑了笑:“卸磨殺驢,我能有什麼意見。”
陶軍天生肝火旺,劈頭蓋臉就罵:“小兔崽子!誰是磨誰是驢,你口無遮攔,胡說什麼?!”
卸磨殺驢,不純是抱怨,其實倒有一說。
陶軍跟謝嵐山的親爹謝佳卿是同事,更是至交。老謝為國捐軀成了英烈,老謝的妻子與老謝伉儷情深,受不住打擊一下瘋了,于是留下的這唯一一根獨苗就跟了陶軍。陶軍看出小子不是讀書那塊料,注定與一本無緣,索性就讓他考了個警院大專。這些年,陶軍是真把謝嵐山當親兒子栽培的,手把手調教,一身緝兇追逃的本領傾囊相授。轉眼謝嵐山長大成人,身板壯了,能耐大了,但為人質樸溫柔,骨子里的沉穩踏實更是從來不變的。
七年前謝嵐山剛從警校畢業,就被領導安排著犯了點事兒,蹲了幾個月的班房,出來以后就去干了內線偵查。這是行內術語,說白了,就是緝毒臥底。
當時金三角最大的武裝販毒團伙,為首的毒梟叫穆昆,據稱坐擁六個師的軍力,橫行無忌,屢屢騷擾我國邊境不止,還將美國游客被割首的視頻傳到網上,極其殘忍囂張。
謝嵐山不負眾望,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就潛伏進了穆昆的販毒團伙,還成了穆昆的心腹。
那段經歷,說是九死一生都算輕的,最后的緝毒行動,也虧得謝嵐山的可靠情報才能成功。
由于屢有美國游客在穆昆手下被殺,美國人也摻了一腳,三國聯合跨國追擊。
偏偏穆昆命不該絕,竟在天羅地網中成功脫逃,至此失了蹤跡。上頭考慮到謝嵐山的個人安全,授了他一個個人二等功,就把他從禁毒一線調去了刑偵大隊。
第3章 夢魘(3)
陶軍對謝嵐山說,你要不想調崗去當交警,也行,但你得去接受心理輔導。
這話令謝嵐山感到新鮮,“啊”了一聲。
“別忙著拒絕,替你求情的是你緝毒隊的老上司,”陶軍說,“是他提了這個要求,就是要你接受心理治療。我挺認同他的看法,這種嚴重事故肯定會對你以后的工作產生影響,你需要一個環境去釋放你的壓力——”
“等等,你說的這是創傷后應激障礙治療?”謝嵐山本來就不認為自己那一槍是“事故”,聽到這兒都快笑了,“拜托,這兒是重案組,誰沒見過幾個死人,憑什麼就我得去接受心理輔導。”
陶軍皺著眉糾正自己的徒弟:“那不是尸體,是一條在你手上失去的生命,用人家老婆的話說,是放下砍刀之后被你擊斃的,你對這事情就沒什麼想說的?”
“無話可說,橫死或暴死又不痛苦。”這張英俊的面孔忽然沒了笑容,謝嵐山以一種難得嚴肅的、又帶點冷漠譏諷的語氣說,“死亡看上去甚至是一件好事,是我們渴望已久的東西,是久違了的朋友。”
眼底有種負面的東西一瞥而逝,陶軍愣了一下。此刻的謝嵐山非常陌生。
見不得這種視人命為兒戲的態度,陶軍大怒:“你這是什麼歪理邪說?!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很遺憾,這歪理邪說不是我說的,是叔本華。
”謝嵐山已經聽煩了這樣的啰嗦,沖老爺子聳聳肩膀,笑笑說,“老頭,多讀點書吧。”
“你個臭小子!”陶軍挨了一嗆,揚起大手,朝謝嵐山后背狠狠招呼一下。
師徒二人說著話,一個男人跨門而入。一頭利索的板寸,寬肩膀厚身板,五官很俊朗,就是眼角旁邊一道六七公分長的疤,跟淚痕似的斜斜劃下來。
這是陶軍的親兒子,重案隊隊長,陶龍躍。
重案隊有兩個陶隊,以前是老子陶軍,現在是兒子陶龍躍。
虎父無犬子,陶龍躍高大英朗,長相隨了親媽,脾氣性格卻活脫脫是陶軍翻版,年紀輕輕的,就辦過不少大案子。
因為不滿老子偏心,陶龍躍跟謝嵐山不對付過好一陣子。
謝嵐山天生是個悶包,不愛吭聲不愛笑,加上幼年喪父的經歷比較慘痛,更是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所以,任陶龍躍如何挑釁,他從不還手,也從不向陶軍告狀,看著不是怕惹麻煩,好像就是不在乎。
后來某一天陶龍躍跟謝嵐山被陶軍帶回老家,偏巧遇上地震。房子瞬間就塌了,家里除了倆孩子沒有別人。謝嵐山爬出廢墟之后,硬是不顧自身安危,把埋在更深處的陶龍躍救了出來。
陶龍躍臉上那道疤,就是地震的時候落下的。醫生說虧得施救及時,要多耽擱一會兒,他被壓住的兩條腿都得廢。
包括陶龍躍在內,謝嵐山連著救了五個人。為了挖廢墟救人,他的十指血肉模糊,指甲蓋掀飛了兩個,還有一個將斷未斷,半片指甲連在肉里,鮮血淋漓。
大災之后,四周是哭聲震天,喊聲遍野,只有謝嵐山獨自坐在地上,安靜地處理自己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