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溫暖的手撫摸著他, 極耐心哄他喝下苦苦的藥。
他長大了。
面對生病的媽媽,顧驕也成為一個贈她以耐心與溫暖的人。
哪怕顧自明和顧玲都認定當年是溫江月抑郁加劇,選擇了開煤氣自盡。哪怕時間一長, 不少人都來勸他放棄。
顧驕并不相信他們說的話。
也不敢相信。
那一年的記憶, 實在是不堪回首。
顧自明丑事暴露后, 溫江月鎖著房門獨自待了一天。
再出來, 就一臉冷靜地委托律師辦理離婚。
顧驕在上高中, 她要帶走。
女兒已經成家好幾年,除了面子上有些難看,應該不會受到太大波及。
因為破產, 住宅被銀行沒收, 家里雇的保姆早已辭退,溫江月親自動手將自己和顧驕的用品打包, 搬去買給顧驕的那套房里。
溫江月有抑郁需要吃藥,全家人都是知道的。
不過她和顧驕住在一起那段時間,情緒沒有明顯的消沉, 甚至開玩笑說過, 等顧驕結婚了,一定努力不和同一個屋檐下的兒媳婦鬧矛盾。
起碼她是愿意活到顧驕長大結婚的。
而變故發生的那一天,溫江月還叮囑兒子早點回來,她會燉蓮藕排骨湯。
顧驕怎麼也沒想到, 放學到家會發現溫江月暈倒在地板上,空氣中彌漫著煤氣泄露的濃烈味道。
送到醫院后,顧驕聯系了顧自明。顧自明忙著自己快活, 東扯西扯了半天,總結起來一句話,就是關他屁事。
顧玲懷著二胎趕到醫院,一邊抱著弟弟哭,一邊指責他沒把媽照顧好。盡管那時候顧驕只是一個十六歲的高中生。
手術是顧玲簽字的。
住院費也是顧玲出的。
顧驕誠惶誠恐,唯一能做的就是請假到醫院照顧媽媽。
他動不動缺課,注意力難以集中,成績跟著一落千丈。
顧驕懷疑曾經的幸福時光都是幻想。
很少在家的父親,知性優雅的媽媽,包庇他做壞事的姐姐,總愛給他塞小零食的林阿姨,草坪兩只散養的白孔雀……
好像他在劇里演過的春秋大夢,醒來后一切都覺得虛無。
就連顧玲,也讓他覺得陌生與壓抑。
約莫五六個月,顧玲從悲傷中緩過來,接受了溫江月醒來可能性很小的事實,更不愿意再出醫藥費。
她讓顧驕準備準備,辦好出院手續,接回家里照顧。
植物病人在家里,沒有醫院里護工家人護士醫生加起來全天候的照顧,說是等死也不為過,更何況溫江月的心臟還有一些小問題。
顧驕當然不肯,“我去和舅舅大伯借錢。”
“出事到現在,誰來看過了?你好意思去借錢?就算借到了,我可不高興還。”
“我自己來還,上大學后我會去做兼職。還有姐你之前墊的醫藥費,我會還一半給你的。”顧驕清凌凌的眼睛盯著姐姐,他總是坦然堅韌,充滿決心和擔當。
顧玲并不買賬:“就你現在這種爛成績?考不考得上大學都難說……還有,能不能別讓你班主任打電話給我,我聽到就煩。”
顧驕把心事吐露出來:“那我把房子賣了。”
顧玲神色一變,皺著眉:“賣什麼房子?不準。”
事情就這麼拖著,顧玲稍微遲一點交醫藥費,顧驕就動賣房子的念頭,顧玲為了阻止他,不得不續上費用。
終于有一天,顧驕見到他名義上的姐夫。他姐夫從事it行業,抽不出時間看望一次他的岳母,卻抽得出時間找顧驕促膝長談。
他拐彎抹角提到自己加班多累,提到養個孩子開銷多大,何況顧玲肚子里還懷著一個。提到孕婦情緒不適合劇烈起伏,提到他們家的門風,出嫁的女兒不必在管娘家的事……
“那就不用麻煩姐姐了。”顧驕打斷他的喋喋不休,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做幾套習題。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他姐夫怕顧驕聽不懂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確認。又因為沖上臉和大腦的一陣喜悅,聲音都有幾分發飄。
“知道,”顧驕神色淡淡拎起書包,和溫江月走出房門時一樣,語氣中讀不出任何情緒:“媽媽的醫藥費,我自己出。”
他終于知道當初溫江月提離婚,是怎樣一種心情。
——早有預感、連失望都激不起一絲的,完完全全的平靜。
顧驕想了一晚上,他要把房子賣掉。
顧玲從她老公那里知道消息后,徹底歇斯底里。她開車到醫院,根本不管是在病房,沖著顧驕發泄情緒。
“你怎麼可以賣房子?”
顧驕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媽媽,把她拉到外面沒人的地方說話:“不賣沒有醫藥費啊,姐。”
“你沒有權利處置那套房子!你知道嗎?”
“房產證上寫著我的名字,我就有權利。”
顧玲連連搖頭:“你不配。”
淚水從她臉上滾落,這是顧驕第一次清楚地從顧玲目光中讀出仇視。
姐姐,原來這些年都不喜歡他。
“你聽好了!你只是一個意外。他們根本沒打算要第二個孩子,但媽心軟了,沒有把你打掉……”
“你以為她的抑郁癥是怎麼來的?都是因為你!你不出生,媽就不會得產后抑郁,也不會對爸冷言冷語,爸不會犯下這些錯誤!爸不出軌,媽就不會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