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綏算一個。
其他的人,在他沉寂的生活里,要麼怕他、要麼想要算計他。
顧驕不一樣,他不怕他,反而討厭他。更重要的是,在齊恒感興趣的人里面,顧驕是最趁手的、最貼合心意的存在。
對齊恒而言,穆子綏離他太遠,也太難掌控了。齊恒只能遠遠琢磨,循著間隙試探他,并不敢做把他拉下來共沉淪的白日夢。
和穆子綏相比,顧驕就很適合被染臟——誰讓他沒有逃脫的能力。
足夠脆弱,因此掙扎起來的姿勢也優美。
齊恒幾個月前放跑顧驕,只是想同過去一樣耍把戲。
他總喜歡這樣,故意留給顧驕一線微弱的光線,讓顧驕以為可以逃,再猛然收緊手中的線,把他絆一個踉蹌。
顧驕是那麼有活力跟生機的人,逃無可逃下的恨意和絕望如此新鮮強烈,讓齊恒沒辦法不去喜歡。
齊恒不快地想,穆子綏能死就好了。
要是沒有穆子綏從中作梗,顧驕還是他的永遠逃不出去的小東西。
他們都會很幸福,所有人。
——顧驕想要的錢和名利,齊恒會給他。只要顧驕如他所愿,順從、聽話,絕對地被他掌控。
各取所需的交易,不是最完美無缺嗎?
他那麼愛他。
顧驕太合他意了。他的胸腔缺失了一根肋骨,冷風吹得骨縫鉆心疼痛。遇到顧驕齊恒才知道,他缺的肋骨就是他。
只有擁住顧驕,齊恒才能覺得不再空落。
齊恒目光落到周遭,桌上、沙發上、地上……被撕碎的照片。顧驕只剩一半的面容,在別人懷里,笑得依舊刺眼。酒精放大了內心的種種陰暗,他又一次重復:“過來。
”
穆子綏聞著滿屋子的酒精味,有種極為不妙的預感。他以堪堪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別去。”
“我不去。”顧驕動了動唇。
齊恒存心不讓他良心好過,用走極端的方式威脅他。
顧驕不得不來。
現在齊恒還活得好好的,警車就在后面,他為什麼要去遷就這樣一個人。
齊恒抓起一把散落的照片碎屑,走到他們面前,單對顧驕說:“你不聽話,我要懲罰你。”
他做了個要揚照片的動作,這和過去對著顧驕用錢扇他耳光很像。
邊緣刮在臉上,會很疼。
但顧驕從不對齊恒低頭,就算知道疼也不打算閃躲。
齊恒被顧驕這種沉默難馴的眼神盯著,失望透頂松開手,照片碎屑紛紛揚揚落下:“最后的機會,不然我會把你背叛我的證據,統統都放出去。我和你有很多照片,你都忘了嗎……”
“你,試試看。”穆子綏很少有這麼憤怒的時候。齊恒話說了一半,他就揪住齊恒的衣領,第一拳上去,理智的那根弦幾乎完全剝落。唯有反復提醒自己,顧驕在旁邊,顧驕在……
鐵銹味充斥著口腔,齊恒被狠狠甩出,連著后退了幾步,摔坐到地上。
打火機從衣袋摔出,將將落到面前。
黃銅質地的打火機外殼是銀黑色,在羊毛毯上泛出金屬色澤。
穆子綏對齊家的風聲略有耳聞。
二十年前齊家掌舵人死于飛機失事,沒等辦葬禮小叔子和寡嫂就遮遮掩掩再續舊情。
事情敗露在老爺子六十大壽,偷情的男女衣不蔽體被齊恒打開了房間門。齊母當著所有賓客的面親口承認自己罹患精神疾病,趁人不備跳了樓。
無獨有偶,小叔子離開筵席后喪生于一場慘烈的車禍。迷信些的闊太太都在背后議論,這是齊恒死掉父親的復仇。
旁支不乏借著齊恒母親遺傳性的精神病要把他送去治療,從而杜絕他繼承齊氏股份的可能性,均被齊老爺子壓下不提。從始至終,他都是齊家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至于齊恒在這當中做了什麼,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就無從得知了。
警笛的穿透力很大,縱使被保安攔在大門外,在這個房間依然能聽到。
“誰許你報警了?”齊恒陰鷙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往復。
在這之前,一起死吧。
這個房間里的東西到處澆了酒精,一點引子,都能夠引發再壯烈不過的火海風景。
瑰麗、鮮艷,最后歸于虛無……這樣的死和顧驕本人多麼合襯啊。
齊恒眼里流動著瘋狂欣然的光,“咔嚓”一聲按下了打火機。
穆子綏本就在提防,見狀一腳踢在齊恒手腕上。打火機沒能點起來,摔在地毯上。兩個人打了起來,齊恒練過搏擊,但在穆子綏面前,完全是一邊倒的局勢。
沒等他再有動作,又對著腹部來了一下。
盡管喝多了酒,讓齊恒痛覺變得遲緩,但他整個人都因腹部這一下疼到蜷縮起來。
似乎外面來了人,燈全都亮起,晃得他眼花。一片吵雜,各種人聲交雜,“齊先生”、“警察”、“冷靜”。他完全聽不進去,他只能看到,顧驕臉上明顯松了口氣,要哭不哭地檢查著穆子綏的傷口。
恍惚間齊恒覺得,顧驕腳腕上的鎖鏈斷得徹底,他再也抓不住。
他不甘心。
“把他……還給我。”
他可是肋骨,血肉相連的存在。
憑什麼你要奪走?